临出发前,最后一顿午饭异常丰盛,珠儿把压箱底的手艺全拿出来,置办了整整一大桌子好菜。
然而,苏唳雪却只盯着眼前一盘清炒竹笋较劲。
南宫离见状,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喂到她嘴里:“毛笋味美,却克心血,若你实在爱吃,也该多吃些肉食来化解。来,啊呜!”
“哎!哎……咳咳咳咳咳!”李眠关刚开口,黑衣黑甲的人一把眼刀射来。可怜的大夫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儿里,呛得直咳嗽。
“李大夫,你咋啦?”南宫离眨眨眼,不解道。
苏唳雪沉默一下,拿筷子点点李眠关碗里一块鱼肉,幽幽地道:“李大夫,小心刺。”
“呀!李大夫,你被鱼刺卡着喉咙啦!快快快,我看看,我看看!”
“我是被命运卡着喉咙了……”
凄惨的大夫瞥了眼懵懵懂懂的女孩子,瘪瘪嘴,有口难言。
晌午后,差不多该启程了,大家都出来送行,却一转眼不见了南宫离。
左顾右盼,只见小丫头急慌慌从大门里跑出来,手上还端着个大海碗,饺子盛到冒尖尖,怼到苏唳雪面前:“将军,你胃不好,方才在桌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跟珠儿学着包了点儿饺子,鲅鱼馅儿的,可好吃了!上马饺子下马面,你好歹吃一点儿,行吗?你吃一点儿我就放心了。”
小丫头颤颤巍巍举着筷子上白白胖胖的水饺,一脸期待和担忧的样子,苏唳雪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顺从地俯身过去。
李眠关吓了一大跳,忍不住高声喊:“将军不可!”
女孩子一个激灵,饺子啪嗒一下落回碗里。她回过头,惊愕地望着明显慌神的大夫:“李,出了什么事?”
整肃的人眯了眯眼,冲着李眠关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如果用脸能骂人,军医大人真恨不得把这刚愎的家伙骂个狗血淋头。
“那个……陛下,您手艺能吃吗?”
没办法见死不救的大夫脑子转了无数弯,好容易憋出一句话。
居然管用了——只见女孩子手上一顿,懊丧地耷拉下小脑袋,被戳中要害一般:“唔,是有点咸……可惜来不及重做了……唳雪,你嫌弃我吗?我这么笨,什么都不会。”
冷峻的人笑了笑,将筷子接过来,夹起一个送到嘴里——“好吃。”
“真的?嘻嘻嘻!”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瞬间又有了光亮。
苏唳雪就这么站在将军府门前,一口一口地把一大碗饺子全部吃掉了。
女孩子抱着怀里的空碗,痴痴地笑,想了想,又道:“小雪,我还是想再问一遍——你真的愿意辞去军职,跟我一起回白兔城终老吗?这官职和荣光是你拿命挣来的啊。”
苏唳雪搁下筷子,轻轻握着惴惴不安的女孩子的手,一字一句道:“官职、荣耀、名誉、钱财,我都喜欢,但我只喜欢你给我。”
那年在医馆,弥留之际,痴情的女孩子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白:将军,你要将军府,我给;你要钱,我给;你要驸马之位,我也给。
那时,她嘴上骂人家疯了,心里却欢喜得几乎发了狂。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对于她来说,这两方面没什么不同。
如若不是南宫离,别人给的,她一眼也不稀罕。
“将军,我告退啦!嬢嬢,我走啦!咱们白兔城见哇,三天很快就过去啦!”
俏生生的女孩子乖乖巧巧地跟大家一一作别,然后,拉着南宫绒蹦蹦跳跳地爬上马车,载着一路欢声笑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望着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了的车队,李眠关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军,您真是不要命了啊,明知这对您身体不好。”
“她给我的……呃!”
然而,话音未落,身边人竟毫无征兆地整个直挺挺往后倒去。
“哎!”
事发太过突然,李眠关慌忙伸手去捞,却根本捞不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臂膀伸过来,稳稳托住了那副摇摇欲坠的身躯。
是苏老夫人。
“雪儿!”
“娘……我,好疼……”
故作冷漠的人眉目中再端不住那份凌厉,偎在娘亲怀里,一直抓着她衣领子,身子止不住地抖。
瞧女儿情形实在不好,老夫人赶忙把人捞过来搁在怀中,一面乖哄着,一面利索地掖起衣摆,将苏唳雪背了起来。
“老夫人,我来吧。”“我们来吧。”……
大家都抢着要帮忙。
这么多人呢,众目睽睽,怎么能让堂堂将军府老夫人干这种粗活?
“废什么话,都起开!”却听苏老夫人喝道,“老张,关门!李大夫,跟我走!”
说罢,老人家甩下所有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得又疾又稳,李眠关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这怎么回事?”进了北屋,苏老夫人把苏唳雪小心搁到床上,薅住慌了神的大夫,问,“她不是回来休养吗,怎么越休养还越严重了呢?”
“老夫人,您就别问了……还休养呢,没把命折腾掉就不错了。”李眠关撇撇嘴,忍不住怨道,一张苦脸几乎要掉下泪来。
爱意越来越深,思虑越来越多,因果越来越重,又中了毒,身子能好才怪。
“娘,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死前的样子。”床上人缓缓苏醒过来,攒起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拽着母亲衣角,期期艾艾地央告,“求您……替我瞒着她,好不好?这样她就会以为我只是身在边关,还在征战沙场,会好接受一些。”
那是她留给南宫离的信。
这辈子,最后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