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忘川(一)(1 / 1)

白苓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她成了一个男人,又或者说,她到了一个男人的梦中。

冷月如钩悬于天际,那个男人独坐高台,怀中抱着一把青玉琵琶,月华流转于其上,泛着清润剔透的质地。

垂眸望去,一截玄色广袖正覆在青玉琵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撩拨着丝弦。

毫无章法、不成曲调、毫无技巧,简单来说就是——瞎弹。

而此刻她正透过这个男子的眼睛,注视着这场支离破碎的梦境。

她不知这个男人的长相,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他很悲伤、很迷茫、很挣扎,宛若被金笼囚禁的困兽。

他好像还在……思念着某人。

虽然他怀中的这把琵琶与苏清秋那把样貌普通的琵琶很不一样,但白苓感觉,这应该就是莫名消失的江浸月。

四周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可却冷冰冰的,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他终于起身,走向高台栏杆,一眼便将全城收入眼底。

灯火通明,繁华迷人。

“这真是我想要的吗……”

这道声音,白苓怔了下,但来不及细想便被迅速拽出男人的梦境,睁开眼后,入目是客栈的青纱帐顶。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从额角滑落,顺着往下流淌,却在下颌处被冰丝帕截断。

她扭头看向身旁,撞进一双充盈着戏谑的墨玉凤眸中,眼底划过一丝无语,没好气道:“你怎么还在,我不是把你撵出去了吗?”

“区区一扇门,阿怜觉得能拦住某?”

青年斜躺在她身旁,鸦羽似的长发逶迤枕上,那张清隽面容似浸了月华的莹润,狭长凤眸微挑,延伸出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只穿着一件雪白寝衣,衣襟大幅度敞开,露出肌理分明的冷白胸膛。

什么目的,溢于言表。

林惊鹤勾起白苓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暧昧打绕:“阿怜方才莫不是做恶梦了,需不需要某来排忧解惑?”

“不是噩梦。”白苓从他勾人的笑容挪开目光,“若你真想为我排忧解惑,就不要趁我睡着爬床!”

这些天她还是有意无意躲着林惊鹤,这老狐狸安分了几天便暴露本性,把他赶出房间也无用,晚上他就会趁她熟睡偷摸进来爬床。

活脱脱一个采花贼。

白苓用这个词本意肯定是骂他,可老狐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阿怜本就是朵小花妖,某是采花贼,不就是天生一对。”

“行了,赶紧走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白苓侧过身,只给他留下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林惊鹤哑然失笑,长臂熟练揽住少女细腰,无赖似的把人圈在怀里。

她稍加挣扎便以吻缄口,直把人吻得眼尾湿红、眸中含雾、浑身发软才罢休。

少女衣衫凌乱,裸露在外的雪白皮肤都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红痕,或深或浅、或旧或新,都是林惊鹤这些天的杰作。

也能难为他,赶路住宿也不忘记作妖,

“你承诺过我,不会再招惹我。”总算被松开时,白苓喘息着嗔骂他,“林惊鹤,你无耻!你下流!你不讲信用!”

“某确实没有招惹阿怜,某只是亲亲阿怜而已。”

林惊鹤弯着凤眸,一脸人畜无害,文字游戏却玩得贼溜。

白苓不可置信瞪他,这老狐狸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到这种程度。

是,他确实只是亲了亲她,若是寻常的亲吻就罢了,可这厮分明是肆意妄为,

“而且,分明是阿怜不讲信用。”

林惊鹤整理着少女被汗水湿透的发丝,眼尾垂下,反而先委屈上了。

“阿怜说过,等城主府事了就允许某上你的床。可阿怜出了城主府便出尔反尔了,某真的很伤心。”

白苓稍微思索了片刻,好像真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她是为了让老狐狸不干涉她的权宜之计。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不讲道理:“是吗,可我不记得了,那就当做没说过吧。”

“不可以。”林惊鹤幽幽锁住她,“言而无信是坏孩子。”

“什么坏孩子!”白苓和他硬抗,呵呵冷笑,“我是坏女人!”

她挑着眼角,阴阳怪气:“林公子,我如今这般手段可都是和您学的,谁叫您之前也言而无信呢。”

林惊鹤不置可否,只是掐着细腰的指骨更加用力,似乎要与绵软的皮肉彻底融为一体。

他安静垂眸,黑睫又长又密,好半晌才出声:“阿怜是在报复某?”

白苓眉眼冷诮:“是又如何?”

林惊鹤轻轻扯了下唇角,叹息般:“好吧,那就让阿怜好好复仇。”

白苓困惑了一瞬,而后天旋地转,她变成了上面那个,彻底懵了。

她心情有些复杂,低头望向那双含笑凤眸:“你又要做什么?”

“并非是某要做什么。”青年表情坦然,“是阿怜要对某做什么才对。”

白苓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林惊鹤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阿怜还想报仇,那就延续幻境中阿怜喜欢的做法,肆意凌辱某吧。”

他一副大义凛然献身的表情。

“谁喜欢了!”白苓头皮发麻、脸蛋爆红,猛地抽回手。

她本想翻身而下,却被一双修若玉骨的手禁锢住腰身,动弹不得。

白苓挣扎扭动:“林惊鹤,放开我!”

“是阿怜放过某才对。”林惊鹤笑吟吟的,睁眼说瞎话,“分明某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白苓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忍住不暴打一顿这厮的冲动。

怎么能有人这般无耻?

林惊鹤牵住她的两只手,黑眸直勾勾望向她,月光在他眼底绽开朵朵涟漪,蓄着蛊惑的意味。

“阿怜,放轻松。”

“阿怜……”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平时若冷泉清凌,此刻含着几欲色的哑然,仿佛深海鲛人的歌声。

白苓就在一声一声“阿怜”中,丢弃了理智,沉溺于狂风暴雨的海浪中。

等她清醒时,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可又无法指责他强迫什么的,毕竟在空间方位上,她从始至终处于上位。

事了,白苓只能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成了一只蚕蛹,自欺欺人。

林惊鹤就搂着这只“蚕蛹”笑,低低哑哑的,胸腔与之共震,如羽毛撩拨着人的神经。

他故意问:“阿怜,你可满意?”

白苓咬牙骂他:“无耻!”

林惊鹤不要脸装无辜:“阿怜想什么呢,某说的是阿怜的报仇,可还满意?”

“闭嘴!”蚕蛹里探出一条雪白胳膊,捞起枕头就砸向他。

“明天还得赶路,老实点!”

林惊鹤只好安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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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都,黄泉界,忘川。

天地混沌如蒙灰绡,不见日月轮转,万物尽褪颜色。

唯见玄墨色的河水自天际倾泻而下,化作奔涌的巨流,浓稠如墨的河面翻涌着青灰色雾霭,其间游弋着万千幽蓝磷火,仿若溺亡星辰最后的残喘。

传闻中,忘川乃是冥界之河,囚禁着亿万不得往生的魂灵。

活人若是掉入河中,便会永堕无间之地,化作河底又一缕凄厉哀嚎的幽魂,再也无法逃出。

而天下药圣黄泉府君的居所却矗立在河对岸,渡河唯靠舟楫。

忘川河面常年飘荡着两只乌篷船:

一只是摆渡人的船,可平安无事渡河;

而另一只却是伥鬼的船,若是在船上完成不了伥鬼的考验,就会被丢进忘川河中,永堕无间。

苏清秋死了那晚,林惊鹤施法为胡枝音护住心脉,隔天,他们才一行人便从新月城离开,赶了十日路才到忘川河的此岸。

此时,他们踩在河岸细软白沙上,血色花海浸染河岸。

千万朵无叶的曼珠沙华从银白沙粒中挣出血红花冠,纤长花瓣如凝固的火焰在阴风中摇曳。

浊浪拍打着朽木渡口,两只乌篷小舟在幽蓝波光中沉浮。

渡口正有两只乌篷小舟随浪起伏,船头各立着一个斗笠蓑衣的摆渡人,却像是镜像倒影般的孪生,长相打扮皆是一般无二。

而他们必须择一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