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县令见易禾一脸无畏的样子,心里直打鼓。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有癔症的。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身份?
冯县令不敢再跟她争辩,转身去了太守齐皓的车前。
齐皓听他回完话,将车帘打起朝外瞧了两眼。
“本官不认识此人,别是你的仇家?”
冯县令回忆了片刻,连连摇头:“不会,下官也不认得。”
“那……问问后头那位?”
“又怕大人怪罪。”
车内的太守也愁得直咂嘴:“那也得问,万一此人真有来头,也好让大人提前防范。”
冯县令一脸不情愿地又挪到最后那辆车驾前。
还未及开口,车内的人就先问了句:“怎么这半天不动了?”
冯县令拭了拭额上的汗:“大人恕罪,此人并非河间人,且他大放厥词,要大人下车去见。”
“混账。”
“河间距冀州不过几十里,在你地盘上有这样的刁民,你竟束手无策?”
“这……”冯县令拭了拭额上的汗:“可他说定要大人下车去见。”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又响起一道声音:“你同本官道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县令偏过头去,远远打量了易禾一眼:“回大人,是个容貌气度都很打眼的年轻郎君。”
对方低声重复了一遍:“年轻郎君,还是个好样貌的……坏了。”
冯县令还没反应过来,车帘就被忽然撩开。
“你赶快命人将他赶走,本官绝对不能见他。”
“可是……”
此时的冯县令见对方面露惊色,几乎可以断定易禾的身份大有文章。
那他更不敢得罪了。
“可是万一……”
“没什么可是,若是让此人见到本官,咱们都没命了!”
“你就把他当成个寻衅闹事的刁民赶了,千万别露怯。”
冯县令听懂了,这位上官是教他装糊涂到底。
反正日后败露,也可以自辩成不知者不怪。
……
易禾见冯县令迟迟不归,心中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
定是建康的这位同僚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避而不见。
她悄声吩咐护卫:“去巷子里请我的仪仗。”
手下早就等她这句,一溜烟跑远了。
昨日她命石赟派人先去驿馆,就是让里面的官丞备出三公仪仗来。
大晋的通道之驿,通常设有迎接圣驾的卤簿和公卿仪仗。
也就是说,虽然她没用陛下御赐的仪仗,但只要在设有馆驿的地方,她突然想起来要个排场,还是可以满足的。
自然,易禾备仪仗不是为了摆谱,而是担心万一她在河间跟他们对峙起来,必要时就得抬出官身。
既然同僚非要装作不识,那她就只能亲手撕下他的遮羞布了。
冯县令傻傻站在原地,又傻傻看着巷子里突然出来的一队人马。
共出来有前、传、副、主四辆车驾。
又随车乘、侍从和扈从十余人。
再有他见都没见过的各色旗扇和鼓吹,又十余人。
待仪仗列阵完毕,略略一数竟有三四十人之数。
这些车驾和侍人按序列阵,俨然是一支威严显赫的队伍。
直把冯县令看得目瞪口呆。
“河间县。”
石赟一声呵斥将冯县令喊回神来。
“今有太常卿宪台卤簿在此,尔等还不近前趋谒上官。”
冯县令听罢两眼一黑。
这年轻男子果真是个官身,还是个高官。
三品大员,九卿之首,天子近臣,国之大体。
夭寿了才得罪这么位祖宗。
他正张皇无措,闻听身后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原来是冀州太守齐皓也下了车。
二人齐齐躬身行礼:“下官愚钝,不识宪尊,恳乞大人恕罪。”
易禾本就不是为治他们失仪之罪的,而是要逼车内那位同僚露面。
因而她朝前面点了点下颌。
“车里那位是谁?如何见了本官还不下车?”
……
冯县令实在没办法,只好折回去请人。
车内那位虽然在大晋最得力的地方供职,可太常卿官大一级压死人。
眼下他们被人盯着,想反抗也难。
这要被问个轻慢朝纲,罔顾礼法的罪名都是轻的。
所以太守齐皓不敢耽搁,转身亲自去车外请人。
只是他还没开口,就被人就骂了一句。
“一群废物。”
然后他就见车帘突然被挑开,车内人走了出来。
……
杨晔仓惶提了衣裾,一路疾走而行。
在离易禾几丈远的地方,就开始躬身对她施了个缓礼。
“易大人……”
“请恕下官失礼。”
易禾见到杨晔面上并无讶异之色,仿佛早已料到。
“大人,此人是谁?”
石赟凑空问了一句。
易禾回说:“此人是朝廷的度支郎,隶属尚书台,从五品上。”
只不过尚书台常年被谢相把持。
供职于内的除了谢氏子弟,就是谢昀的党羽。
想到这儿,她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句。
“原来是杨大人,怎么?陛下派你来河间公干?”
杨晔避重就轻:“下官是来河间查验田租赋税,不想在此偶遇大人,不知大人因何至此?”
易禾回说:“来冀州省亲。”
杨晔点点头:“是,下官有印象,大人是冀州人士。”
说罢他转身看向冀州太守齐皓:“这位是当朝太常卿易大人,祖上就是你们当地人。”
冯县令和冀州太守同时上前几步,又行了大礼。
“未知大人驾临,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恕罪。”
易禾也没为难他们,而是指了指后面十几辆马车:“这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她刚问出这句,只觉得周遭死一般沉寂。
太守和县令垂了头不敢回话。
杨晔也笑得干巴巴:“这些是下官在河间征缴的租调。”
“哦?那是运往何处?”
“既是租调,自然是运往冀州太仓。”
易禾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犯琢磨。
之前百密一疏,只推测租调去路不明,却没防备杨晔将错就错,直言将这些钱粮送往太仓去。
不过,田租赋税的事也不归度支一曹管。
她状似无意地又问了句:“可是据本官所知,田租赋税应当是大司农的差事吧?”
此时的杨晔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他方才之所以下车与易禾见面。
一则是畏惧易禾在朝中的地位,二则是担心避不过去,反而让人生疑。
本以为二人在异地他乡偶尔遇上,只寒暄过几句,就各行各的也好。
谁知易禾偏偏对自己的这十几辆租调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