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付宁的追问,连安左右瞧了瞧,没有人有要开口的意思,看来这个坏人还得自个儿来当。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九月初的时候去了东北。”
这个时候去东北?!那不是往虎穴狼窝里钻吗?!
“他干嘛去了?东北哪儿啊?”
付宁差点儿从竹床上直接蹿房梁上去,被肖远安一把就摁住了,“您先别急,我师父身手在哪儿呢,他想走还是容易的!”
身手再好也是血肉之躯啊,跑得再快也架不住人家拿炮轰啊!
“他去齐齐哈尔了,老郑那边儿有事儿需要他过去帮帮忙,那他还能不去?!”
是啊,齐齐哈尔的老郑跟他们也是老关系了,当初付闯在沈阳受了伤,罗旭怕出了差池,也是把他送到那儿去了。
都是过命的交情,人家有事儿了,付闯刀山火海也得去啊!
齐齐哈尔也好,总比现在的沈阳强,也比吉林安全些。
付宁深深吸了两口气,稳住!一定要稳住!
他再着急,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冲到齐齐哈尔去找人。
而且都是大活人,谁也不会傻到原地站着挨枪子儿。
肖远安说得对,付闯的身手好,要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难,钻老林子脱身大概还容易。
付宁不停的自己给自己解心宽,可禁不住这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肖远安早拿了一丸药用水化开了,看付宁把手按在胸前使劲揉,端过来就给他灌下去了。
罗旭看他脸色转过来点儿了,赶紧把他的注意力往别的地方引,“事有轻重缓急,咱们还是先想想沈阳的事儿吧。”
是,现在也不是瞎着急的时候,付宁使劲儿拍了拍脑门儿,把精神集中起来。
“这个事儿宜早不宜迟,咱们明天,最迟后天就走!我跟二哥想办法去炮厂,枪械厂那边儿就得文慧想办法了。”
“你不能去!”
“你快歇着吧!”
一听说付宁打算去沈阳,众口一词的都是让他留下。
“就您那身手,快别想了,厂子炸不炸的,再把自己捂的里头!”
连安使劲给他泼凉水,生怕他前脚去了沈阳,后脚就上齐齐哈尔找人去,这兵荒马乱的,磕着碰着都得不了好儿。
“三大爷,我师父不在,不是还有我呢吗?您就别去了,我去!蹿房越脊的,我拿手!”
肖远安蹲在他跟前,两只手拉着付宁的胳膊,大拇指从肘窝到手腕,转着圈儿的按着往下捋。
“不光我去,还有徐远平呢!什么锁也难不住他,到时候我们把事儿办了,脱身也快。”
黄琛也不嫌事儿大,把韩铄往前一推,“把这个小崽子带上,正好儿去看看沈阳的情况。”
付宁看着韩铄,一脸的不可置信,“疯子,开玩笑呢吧,这孩子刚十一,他能干嘛啊?”
“他能干的多了!就是因为他小,所以才让他去的,不引人注意。”
几句话就把去沈阳的人定了下来,大家各自分头去准备,只留下连安,让他好好儿看着付宁,免得这家伙偷偷儿跑了。
连安非常直接的把付宁架到自己炕上去了,手拽着手表示:你们放心,从今天开始,到你们回来,付三爷吃喝拉撒都出不了自己视线。
罗旭回了虎坊桥的宅子,文贞淑已经带着孩子睡下了,他自己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也不点灯,就摸着黑静静的在书桌前坐着。
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厚厚一沓。
今天给付宁解释东北时局的时候,黄琛说他知道得细,他没敢说话。
就是因为这封信。
他把信封拿起来,把信纸掏出来拿在手里,虽然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信上的一字一句都刻在他脑子里了。
信是熙洽写给他的,或者说有些本事的宗室、前朝的重臣都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里面不仅细细说了东北的局势,还给他们都画了张大饼,邀请这些人到吉林去,重新把大清朝再架起来!
刚才在连家他没有什么表现,但是现在就他自己,摸着良心说,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真的有那么一刹那是动了心的。
祖宗基业啊!
能够站到权力的顶端挥斥方遒,能把一身所学施展出来,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可是今天付宁问了他那句,“又是你们家人?”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下意识的否认了,虽然都姓爱新觉罗,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撇清。
那是不是说明,在自己心里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呢?
是不是也觉得羞于与之为伍?
罗旭一张一张摩挲着那信纸,不用看,用手摸他也知道那是第几张,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信是昨天送到的,他想要写封回信,但是这笔提起来,又放下。
该写什么呢?
答应?
还是回绝?
要不……再问问?
还是付宁,他今天在连安家几句话就捅破了他心里的那层窗户纸。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建的大清国,真的是他想象里的大清国吗?
背靠日本人的势力建立起一个地方政权,这跟当年靠着俄国支持反叛的库伦有什么区别?
自己就把自己的地位降到跟喀尔喀蒙古一个样儿了。
这个皇上谁来当?
天津的那位?还是从宗室里再找?
不管是谁,落个石敬瑭一样的名声就好吗?
祖宗们真的会想要这么个结局吗?
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就非得留个骂名给后人?
一个一个的问号,一句一句的往自己心窝子里跩。
罗旭不得不承认,他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大清国,不想要一个在日本人面前卑躬屈膝的儿皇帝。
“唉~~~”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到,大清没了!
如果让熙洽把这个事儿办成了,大清就是从肉体到精神的消亡了。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年帮着付闯搭上同盟会,是看时局不可挽救的顺势而为。
今天也一样!
付宁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对,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甭管哪只螳螂站在它跟前比划,都会被碾得稀碎。
他可不想粉身碎骨。
终于做了决定,罗旭觉得身上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火柴,“欻”的一下划着了。
那一张张写满了痴心妄想的信纸,就在这火舌的舔舐下化成了飞灰。
看着那纸灰在笔洗里明灭,他突然说了一句,“出来吧,该看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