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终归家(1 / 1)

怀来的军事演练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除却战术演练和对战模拟,同时更是将这些年用于征讨麓川和迎战瓦剌的火器全都拿出来展示了一番。

朱予焕效仿朱棣在这里操练军队,目的有许多,既有针对外部的,也有针对内部的。

对外是为了告诉这些小国,不管皇位上的人是谁,大明还是那个大明,不会比朱棣还在的时候更差,不要以为皇帝宝座上换成了女人便可以轻视,若是胆敢冒犯,大明的火铳自然会教他们做人。

对内则是震慑如朱徽煠这样仍旧暗地里心怀不满的宗亲,大明军队的指挥权早已经在现在的皇帝手中,抓到京城审问、送入凤阳高墙内囚禁,那是看在都是太祖子孙的面子上,谁要是再敢作乱,直接派遣军队过去,管你祖上是谁,一律三大营伺候。

军事演练之后,朱予焕在土木堡行营接见使者,场面要比第一次接见的时候更加热闹。

待到朱予焕从怀来回京已经是八月份,在京城休息了几日,护送使者的队伍自天津港南下前往广东。

这次除却要送使者回国,还有便是派人去满剌加外府替换先前南下的船员,顺便带一部分粮食等物资,以防满剌加外府缺粮缺水。

巧的是朱予焕龙辇从怀来离开后不久,北方便开始下雨,罕见地连着下了五六日,一时间京中难免流传起了皇帝可以与神灵感应的传言。

朱予焕则是好好表彰了一番科学院研究天文科的吏员,正是因为他们观察检测到了有雨云的出现,这段时日火铳一顿狂轰乱炸,产生的烟尘和颗粒物数不胜数,与空中的水汽一遇便凝结落雨,这才有了雨水。

如此一来也可以尽量规避因为干旱出现蝗灾。

只不过这件事传着传着就变了味,与朱予焕曾经的道士身份结合在一起,透露出几分天人感应的意味。

除此之外,这次军事演习还有一个收获,那便是让科学院的工匠们能够检验当前的火器水平,便于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改进火器。

既然一时半会儿等不到红薯玉米,朱予焕也就没必要等西洋火器了,无非是自己搞研发有些费时费力,朱予焕也没有吝啬到这个地步。

使团离京不久,朱友桐和朱含嘉便带着束手就擒的朱徽煠入京,一起入京的还有继承王位的朱徽煣,这位已经五十二岁的岷王特意上奏恳求入京辩解,得到朱予焕的认同,这才跟着朱友桐一同回京。

按辈分来算,他和明仁宗朱高炽是一辈,算是朱予焕的长辈,但如今事到临头,朱徽煣哪敢摆架子,谋逆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忙着洗清自己的嫌疑都来不及,怎么敢以长辈身份自居,一路上对朱友桐和朱含嘉都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不忘带了众多书画、珍宝当做礼物,旁敲侧击地请朱友桐帮忙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朱友桐只当听不懂他的意思,只讨论其中奥妙,但绝不收任何东西。

朱徽煣岂能不明白朱友桐的意思,只好安安分分地入京,不敢再多抱期待。

只要皇帝不牵连整个岷王一系,哪怕是把他关进凤阳高墙他也愿意。

“陛下,两位长公主和岷王求见。”

朱予焕放下手中的茶盏,“让他们进来。”

“是。”

朱友桐和朱含嘉都是在公主府休息过后才入宫的,已经更衣打扮,朱友桐更是带着一大摞手稿,让人收进匣中,一起带入宫中。

有朱徽煣在,朱友桐也少见地规规矩矩行礼,简单汇报了一番在江南的行程。

朱予焕简单扫了一眼两个妹妹,见她们精神不错,也未有消瘦的迹象,朱含嘉甚至还胖了几分,心中安稳不少。

朱予焕听过后才看向朱徽煣,笑着道:“岷王不远千里入京拜见,是有何要事啊?”

朱徽煣急忙下跪叩首,道:“臣此次恳请陛下准许入京拜见是为了庶人朱徽煠谋反一事,臣愿自证岷王府的清白,此事与岷王一脉无任何联系,都是朱徽煠一人所为,请陛下明鉴。”

朱予焕微微一笑,反问道:“朕何时说过此事与岷王府有关系呢?”

朱徽煣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只是盯着地砖道:“谋逆不是小事,但凡有种谋逆之人,必定有许多牵连。臣自知清白,但陛下远在京城,臣忧心自辩不能直达天听,故恳请陛下准许入京,面圣自证。”

朱予焕微微眯眼,一旁的内官已经会意,伸手去扶朱徽煣起身。

“岷王不必担忧,苗人土官已经上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告于朕,朕当然明白此事与岷王一脉没有任何关系。”朱予焕唇边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注视着面前的朱徽煣,接着反问道:“岷王到底是朕的长辈,年岁也高,经历世事更多,依岷王来看,朕该如何处置庶人朱徽煠?”

朱徽煣敢亲自入京面见皇帝,自然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问,立刻壮士断腕,低眉顺眼地回答道:“庶人朱徽煠胆敢串联苗人谋反,幸得陛下恩威施加内外,这才没有铸成大错,但谋反罪不可赦,恳请陛下将此庶人正法!”

旁边的朱友桐和朱含嘉都默默不语,只是端详着手中的青釉茶碗。

朱予焕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道:“岷王所言极是,翠莲,传奏下去,庶人朱徽煠关入牢狱,择日问斩。”

“是。”

朱徽煣听到亲生弟弟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地,忍住脚下一软,这才没有在皇帝面前失礼,只是行礼道:“陛下圣明。”

待到岷王朱徽煣退下,朱友桐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姐姐……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先前朱予焕遇上此种情况,最多只是将他们关入凤阳高墙,如今竟然要直接处死,还是让朱徽煣的胞兄岷王亲自开口。

朱予焕靠在椅背上,神情多了几分惬意放松,道:“若是不让他亲自开口,只怕他到时候又要惶惶不安,担忧我是不是别有用心,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个痛快。”

朱友桐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多想,笑嘻嘻地说道:“姐姐还不知道,我们这次去江南遇上好多有意思的事情——”

朱予焕见她迫不及待要分享的模样,赶忙打住,道:“有什么想说的,等见到娘了再说,不然还得劳烦咱们长公主多说一遍。娘早就盼着你回来,让小厨房备下了不少好吃的。”

朱友桐撒娇道:“那姐姐和我一起回去!”

“好。”朱予焕看向一旁默默不语的朱含嘉,道:“嘉嘉,你娘也想你了,回去瞧瞧吧。”

朱含嘉微微一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那江南的事情……”

朱予焕安抚道:“不急于一时,朕今日有空闲,不听经筵,咱们姐妹慢慢聊。”

“是。”

姐妹两人离京两年有余未曾回京,比之以往少了几分稚气而多了沉稳。

但当站在康宁宫的宫门前时,朱含嘉还是难免生出几分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入内去见母亲。

“殿下?”

朱含嘉微微抬眸,只见孙梦秋身边的宫人手中端着药壶,面露惊喜之色。

朱含嘉这才走进康宁宫中,开口问道:“娘怎么忽然喝药?是患了什么病?”

宫人嗫嚅道:“是当初生……生产留下的毛病,这几年娘娘总是郁郁寡欢,这病痛便时常发作……”

朱含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娘莫不是不让大夫为她看诊?”

宫人没想到她猜得如此准确,声细如蚊,“是……圣人多次派遣女医前来,可是贵妃娘娘不许她们看诊……只有一次,趁着娘娘睡着了偷偷进来看诊,之后便开了药让娘娘服用……”

朱含嘉垂下眼,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向内走去。

孙梦秋正在殿内小坐,对着一盆花修修剪剪。

朱含嘉见状不由停下脚步,只静静地望着殿内的孙梦秋。

她以前最喜欢热闹,不喜欢寂静无声,可如今康宁宫中却是一片凄清。

像是心有所感,孙梦秋微微抬头看向门外,见是女儿,不由微微一愣,许久之后才猛地起身,她上下打量朱含嘉一番,嘴唇轻颤,最后只是问道:“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去给皇帝办差了吗!”

朱含嘉没有想到母亲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不由怔在原地,许久后才道:“差事……已经办完了……”

孙梦秋将那铜剪放到桌上,板着脸道:“那就回你的公主府去,不要来见我。”

朱含嘉有些想哭,但还是忍住,道:“大姐姐不会怪罪的。她若是真的要怪罪,怎么会帮我和离,又怎么会让我与二姐姐一起南下呢?”

孙梦秋只是沉默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拖累你吗?也许不知道哪一日,皇帝会追究孙家的罪责……”

“可是我永远是娘的女儿。”

孙梦秋终于落下泪来,道:“是我拖累了你……”

朱含嘉上前抱着母亲,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低低道:“没事的……”

寿宁宫中,胡善祥和两个女儿倒是很气氛和睦,朱友桐在外有一段时间,再吃小厨房的饭菜,满脸惬意,道:“这才是回了家嘛。”

胡善祥有些好笑,道:“我听你姐姐说了,你和嘉嘉这次南下可是连云南也一同去了。”

“我们两个本来要去南直隶的,不过嘉嘉说别人可能会有意打探我们的行踪,不如先去别的地方,所以就先去了江西,然后才去南直隶,暗中巡视查访了一圈,最后才往云南方向走。”朱友桐有些得意,道:“云南可是姐姐亲自监督改土归流,我当然要去看看了,还画了不少画卷呢。”

说罢她便要让人将自己的画匣子拿来。

朱予焕赶紧拦下她,道:“等你先用完午膳。”

朱友桐像是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说道:“姐姐不知道吧,云南还有土民帮你修生祠呢!”

朱予焕见她像是掌握了什么新鲜讯息似的,有些好笑,故作不知,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其实沐斌在朱予焕刚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就已经向朱予焕打过报告,当时朱予焕还未更改年号,因此拒绝。待到元光二年朱予焕三十岁生辰的时候,沐斌又再次申请,这次朱予焕没有拒绝,云南境内这才有皇帝的生祠。

这下朱友桐来了兴致,立刻描述起自己在昆明见到的皇帝生祠。

朱予焕耐心地等到自家妹妹说完,这才开口道:“你和嘉嘉的奏本我已经让人整理好,这些时日你就住在宫中吧。”

朱友桐看她神情郑重,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朝廷发生什么事了吗?”

朱予焕一脸淡然,道:“我要下旨封你和嘉嘉为王。”

此话一出,胡善祥和朱友桐都有些意外,朱友桐更是直接站了起来,道:“啊?封王?”她有些犹豫,道:“可是我又不像姐姐那样有功劳在身,要是姐姐贸然封王的话,肯定会有人反对,那不是给姐姐添麻烦吗……”

在朱友桐看来,自家姐姐天资出众、文武双全,又有许多功劳在身,做皇帝是理所当然。可她自己只是喜欢书画乐理,也没有对国家做出过什么大的贡献,似乎不应该封王。

朱予焕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难道五叔、十叔他们就曾有过什么大的贡献吗?自爷爷那辈起,各地藩王又有几个于家国有益?”

朱友桐眨眨眼,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是姐姐和大臣们吵起来怎么办?”

朱予焕被她的话逗笑,道:“你怎么不怕我和他们打起来?”

朱友桐一拍桌子,道:“他们敢!姐姐打这些老头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殿内的宫人闻言纷纷低头憋笑,生怕被人看去。

朱予焕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她在怀来跟着军队拉练了一个月,回京之后便偷懒了一段时间,还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和那群拿着笏板、手脚并用的大臣们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