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嗣读书是大事,毕竟如今的大宗只有朱淑元和朱见深两个孩子,是以不论是选讲官还是选伴读,都是一件大事。
先前韩桂兰已经为两个孩子开蒙,教科书则是先前朱予焕命令吴宁和虞瑛编撰的图书,每五日教导和检查姐弟二人的功课,日常则让他们身边的女官教习,是以两个孩子的底子都还不错,已经能够识文断句,并且开始学习书法。
临得是朱予焕让皇庄的学堂先生李淳所编撰的字帖,两个孩子也算沉得下心,姑且算是小有成效。
当然,姐弟两个也是有些惧怕韩娘娘的眼神和戒尺的。
韩桂兰本就是在朱予焕身边行走的女官,又被朱予焕特命韩桂兰为皇嗣的“姆师”,周盈盈再三勒令两个顽皮的孩子,一定要尊师重道,将韩桂兰当做皇母一样尊敬。
事实证明,韩桂兰确实是个好老师。
只是韩桂兰如今要负责的事务众多,皇家又有皇子出阁读书的必要程序,因此朱予焕理应给这两个孩子考虑出阁读书的事情。
以往皇子读书的时候是不设伴读的,若要说谁在代替伴读的职责,自然就是太监,如朱瞻基曾经给朱祁镇选出不少太监跟随左右,有的年龄相仿,负责和朱祁镇一起读书习字、玩耍取乐。
在朱予焕看来,这两个小家伙应该多和同龄人接触,最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和天潢贵胄相比,民间的孩子早知事,同时也对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更加了解,比如基本的物价、民间的风俗和一些简单的人情世故。
朱家的皇室宗亲太过抽象,只要一离开京城,到了地方就开始癫狂,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自从伊王之后,朱予焕收到不少地方官举报藩王在藩地乱来的消息,朱予焕的第一反应是有些诧异,因此特意派人去当地核实。
这群人中,最轻的也是强占田地,最重的则是杀人放火,离谱的也有,诸如聚众衣不蔽体、奸淫掳掠。
朱予焕一怒之下将这群人打发去和伊王作伴,籍没家产,尤其是自朱瞻基开始赏赐的各色金银布匹和禄米全部收回,大部分分发给受害百姓的家属,剩余的则收回内承运库,以此来敲打其他朱家人。
登基不过四年,朱予焕处置的藩王宗王少说也有二十几个,放到现代能组个足球队。
加上朱祁镇这个现成的例子,朱予焕对于皇室教育没有一点信任,因此对于这姐弟两个的教育也十分上心。
朱予焕实在是不希望朱家再出现太过抽象的后代。
选伴读这日,朱予焕让人在御花园设了一场小型宴席,用于招待这些皇庄出身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本就是皇庄学堂的个中翘楚,入宫前又被皇庄的管事们千叮咛万嘱咐,面见皇帝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像在乡间那样大大咧咧的,因此这群孩子们都乖乖地站着朱予焕的对面,乖乖应答朱予焕的问题。除却皇庄出身的孩子们,朱予焕将张辅的幼子张懋和孙子张杰也都选入宫中,算是特招生。
朱淑元和朱见深不知道这场宴席是为他们两个挑选伴读,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人,难免有些兴奋,只是碍于朱予焕和韩桂兰都在,因此只是暗中打量着那群孩子。
这次入选的有十个孩子,五男五女,各个都是面容清秀、仪态端庄。
朱予焕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名列前茅的学生,因此打发朱淑元和朱见深姐弟两个同这群孩子们去御花园玩耍。
“你看这几个孩子怎么样?”
宋翠莲见朱予焕望着远处的几个孩子,眉眼含笑,思索片刻,道:“臣看女子之中,以赵蓉和秦皎两人最佳,大殿下性情活泼,需得有几个年长沉稳的人陪着才好,赵蓉和秦皎都比大殿下年长两岁,粗通诗词,也算是合适。至于二殿下,学堂李师父的儿子很不错,臣看过他的书法,这个年纪能作径尺大的书法,实属难能可贵,恰好李东阳的性格称得上活泼,也免得二殿下太沉闷,再择一人,不若选勋贵出身的张懋?他年纪最长,又不能继承爵位,只能靠着陛下,自然也能为陛下盯着这些伴读。”
宋翠莲所言还算详尽,朱予焕思索片刻,道:“倒是有些道理。”
有朱予焕在,英国公的爵位板上钉钉是张忠的,张懋这个张辅拼一把出生的儿子地位尴尬,年龄上他和兄长张忠相差太多,足够作父子,且他和张忠又并非一母同胞,张辅考虑到儿子的前程,先前去南海子围猎的时候,就特意带着张懋在朱予焕面前露脸,弦外之音清晰可闻。
朱予焕正在亭子内坐着,有内官快步跑了过来,先是行礼,随后道:“圣上,南直隶有报,跟随船队出发满剌加的商人在部分军队的护送下已经回国,此时正带着各小国的使者与贡品在南直隶歇脚,已经在港口清点过货物,全部销尽,理应上交国库与内承运库的金银等也已经全部清缴,跟随使者一同进京。南直隶的官员回报,说是五六日后再安排商人和使者从陆路出发入京,信发时间在四月初二。张正使的信件在此,奴婢已经检查,信封完好无损,未曾被人拆检。”说罢,便将信件递出,由女官呈交到朱予焕身边的石桌上。
朱予焕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今日是四月十六,这些使者应该在南直隶休息了有一段时间才出发的,她对宋翠莲道:“命内官和女官一同南下去迎使者。”
“是。”
待到内官退下,朱予焕喃喃自语道:“总算是有海上回来的消息了。”她这才拿起桌上的信封,沉甸甸的。
前面是常规的问候,朱予焕略略扫过一眼,便看起了后面的内容。
张忠只简单描述了一番船队的基本历程,随后便详细地介绍起了这一路来在各小国的出使过程,连同商人们在翻译的帮助下在当地行商的具体过程一起记录下来。
从前大明出使各国,往往注重封赏当地的国王,鲜少向当地百姓售卖货物,大明的精致物品也往往只在贵族之间流通,因此当地的国王在从张忠口中听说大明商人要在当地售卖货物的时候十分诧异,甚至有几分恼怒。
毕竟这些来自大明的商品本就是身份的象征,如果非官员和贵族也能拥有,岂不是对国王的挑衅?但在看到张忠的船队和其中值守的军人、官员等,国王便也只能将这种想法压在心底。
到底距离郑和最后一次率领船队出使海外的时间也不过十余年,永乐年间海上大明的余威犹在,庇护着后来的人们。
而对于商人们来说,这次海外行商也称得上“顺遂”。
虽然语言沟通上有些麻烦,但这些商人们都是黄金凤和沈廷礼精心选拔的人才,销售琉璃、香水、布匹、肥皂等十分卖力。
有了这两家做榜样,其他商人也有模有样地销售商品,倒也称得上顺利,唯一有些棘手的事是要称量当地人的白银分量是否足够。
朱予焕看到这里,面上已经不觉多了一分笑意。
有了这样的好消息,想必之后会有更多商人愿意借助官家的力量出海赚钱。当然,赚钱还不够,朱予焕还打算从这些商人中挑选部分充作国家商贸的吏员,同科学院的工匠们一般。
在这个阶级社会之中,不论是商人还是普通人,都对官名十分青睐,不仅是说出去好听,行事也十分方便。
一旁的宋翠莲自然捕捉到了这一幕,刚才她听内官报信的时候便知道这封信里必然会是好消息,如今看到朱予焕唇角的笑容,她更加能够确认这一点。
朱予焕接着往下看,张忠也提及他们曾经暗中打听过一些事情,并未在各国找到朱予焕所描述的奇物,因此恳请朱予焕能够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之后船队也好和各国多多往来,便于寻找朱予焕想要的东西。
读到这里,朱予焕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是还没有到时候……”
玉米、红薯等大概是还没有传入东南亚等国,他们若是想要,大抵只能亲自去找了。
张忠又提及满剌加外府的境况,鼓楼、内城和仓库都还可以使用,只是有些破旧,需要官员、士兵们好好修缮一番,但也不至于无处可依,考量到要整理外府的城墙等,张忠便让已经完成售卖货物、并且在各国采办了藩货的商人先行回国,其余人继续留在外府整装,等到元光四年的秋日再回京,也不忘赞叹朱予焕料事如神,特意多给了他们八个月的粮食,在此时排上了用场。
朱予焕读到这里,心情愈发复杂,又夹杂着几分欣喜。
登基这几年来,这是朱予焕罕见的放松时刻,肩头的担子似乎都轻了一些。
既然海外有销路,朱予焕也可以暂且安心,让人将这次行商的收益利用起来,准备策划下一次的行商,顺便派人押送粮食前往满剌加外府,方便补充库存。
不远处传来朱淑元的声音:“母亲!母亲你看!”
朱予焕将手中的信件交给宋翠莲收好,这才笑盈盈地看向跑过来的朱淑元,问道:“怎么了?元儿要给母亲看什么?”
朱淑元的一双小手合拢,掌心里似乎困着什么,献宝似的递到朱予焕的面前,道:“母亲猜猜里面是什么!”
朱予焕故作凝神思量的样子,过了一会才笑道:“母亲猜……里面是蝴蝶?”
朱淑元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道缝隙,里面钻出来一个小脑袋,一只雏鸟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周围。
朱予焕其实早就听到她掌心传来的鸟鸣声,但仍旧惊喜道:“你们从哪里来的小鸟?”她的目光落在朱见深身上,才发现他身上的曳撒有些脏,上面的刺绣也已经勾丝,跟在他旁边的李东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头上还插着两片叶子,可见也在旁边帮着朱见深“上房揭瓦”了。
朱予焕开口问道:“深儿,你们这是掉进树丛里了?”
朱见深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是担心受到斥责。“母亲……”
周盈盈平日里教导他要有皇子的气度,将心思都放在学习之上,不能随意玩耍,有什么事情吩咐宫人去做即可。而他刚才因为一时情急,加上与同龄的小伙伴们玩着玩着忘了分寸,亲自去爬树救鸟。
旁边的朱淑元笑嘻嘻地说道:“张懋扶着弟弟爬上树,把卡在树杈上的小鸟救下来了。”
朱予焕闻言微微挑眉,看向一旁的张懋,问道:“怎么回事?”
“大殿下发现有一只从鸟巢跌落的到树杈上的雏鸟,二殿下怕鸟儿摔下来,亲自爬树将小鸟救了下来。”
朱予焕见张懋面露窘色,便知道朱见深第一次爬树的经历恐怕并不顺利,她不由莞尔,冲着朱见深招招手。
待到朱见深过来后,朱予焕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见他还有些惶惶不安,便道:“不过就是爬树而已,你怕什么?”
朱见深见旁边还有其他人在,他牵了牵朱予焕的袖子,朱予焕已经会意,微微俯身让他凑近自己耳边。
朱见深这才小声道:“娘说了,平时要有皇长子的气度,皇长子……应该是不能爬树的吧?”
朱予焕这才明白他为何如此,大概是怕外人听到,有损周盈盈的名声。
朱予焕夸奖道:“你们姐弟两个能发现雏鸟受伤,还亲自救下,可见没有忘记姆师平日里教给你们的仁善之心,母亲要好好奖励你们。”说罢,朱予焕便让宫人们去内承运库拿赏赐,送到贵妃宫中。
两个小孩子被朱予焕这般夸奖,脸颊都红扑扑的。
朱予焕环视几个孩子一圈,道:“朕看你们都很不错,之后让内官给你们安排住处,以后轮换陪大殿下二殿下学习经史子集和骑射武艺,用过午膳之后,朕让人送你们回家与家人见面,收拾一番后再入宫。”
几个孩子心中原本忐忑于不知何时到来的落选,没想到皇帝最后将所有人都留了下来,脸上纷纷露出欣喜的神情,跪下谢恩。
但最为高兴的还是朱淑元和朱见深,能够有这么多的玩伴,以后读书也就不怕无聊了。
朱予焕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这才对身边的两个孩子道:“过些时候番邦的使者便要入京朝贡,到时候母亲带你们两个一起召见他们,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