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早朝方散,萧浔便在养心殿内批阅奏折。
刘永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盏刚沏好的参茶搁在御案一角,低声禀报:“陛下,刑部尚书方大人在外求见。”
“宣。”萧浔在奏折末尾落下朱批,随手归入已批阅的那叠奏章中,抬眸望向殿门。
方平身着藏青官服,步履沉稳地踏入殿内,行至御案前躬身行礼:“臣方平,叩见陛下。”
“方爱卿平身。”萧浔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几桩案子,可是有进展?”
“回陛下,臣审阅卷宗时发现几处疑点,特来向陛下禀报。”方平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卷宗,双手捧过头顶。
刘永顺上前接过卷宗,转身轻放在御案上。
萧浔拿起卷宗细细翻看,指尖在某页停顿:“佳婕妤素来不喜熏香,殿内从不燃香,想来是真不知那香中掺了引香砂,倒是误打误撞避过一劫。”
“陛下圣明。”方平躬身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愧色,“臣先前见卷宗写‘事务缠身’,只当是托词,竟未细想佳婕妤素爱清雅。若非陛下点醒,臣险些错判,实在汗颜。”
有皇帝这番话为证,佳婕妤的嫌疑算是洗清大半。
萧浔继续翻阅卷宗,在标着“冬里绢残片”的一页停了下来。纸上以小楷工工整整记载着残片的质地、色泽、经纬密度,连边缘磨损处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冬里绢是尚衣监按例分拨的,各宫低阶宫女冬日制衣都用这个。”萧浔看着卷宗上的记载,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寻常物什成了证物,这牵扯可就广了。倒是陈秀女指缝里的丝缕,卷宗说并非松江布,这点倒是耐人寻味。”
“陛下所言极是。”方平面色凝重起来,“臣已核查过尚服局所有面料簿册,竟无一种与那丝缕相符。依臣看,这料子怕是私下流入宫中的。”
“如此说来,宫禁守卫是出了大纰漏。”萧浔瞥了眼身旁的刘永顺。
刘永顺会意,悄然退了出去。
“还有两处疑点。”方平接着奏禀,“长门宫焚物的灰烬里,检出了松烟墨残渣;而悬吊陈秀女的麻绳打的结,并非寻常自缢用的死结,反倒是渔民常用的锁喉结。越挣扎收得越紧,绝不是自尽之人能打的。”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这足以证明,陈秀女绝非自缢,而是遭人谋害后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萧浔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渐沉:“锁喉结……看来动手之人不仅心狠手辣,还懂些市井伎俩。方卿继续查,务必揪出这藏在暗处的鬼魅。”
“臣遵旨。”方平躬身领命,又补充道,“臣猜长门宫焚物与勒死陈秀女的,或许并非同一人。前者看似销毁罪证,却又像刻意留下线索;后者手法娴熟,显然是个惯犯。再加上方秀女的案子,几桩事缠在一起,更显扑朔迷离。”
“方卿说得对,案情的确盘根错节,得抽丝剥茧慢慢来。”萧浔端起参茶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你觉得接下来该从何处着手?”
方平拱手道:“臣以为,先核查尚衣监冬里绢的分拨记录,比对领过布料的低阶宫女名册,重点留意案发前后有深夜外出或与外宫人员接触的。至于陈秀女指缝的丝缕,臣的随从瞧着像是金国的金澜绸,此绸质地寻常,我朝多是商贾穿着,或许能从来源查起。”
他稍作停顿,续道:“另外,让慎刑司加派暗卫,盯着各宫尤其是永福宫的洒扫杂役。这些人看似不起眼,却能在宫墙间自由走动,最易被人利用。至于寒衣现字之事……”
他迟疑片刻,终究直言,“臣疑心是有人借鬼神之说搅局,甚至怀疑是金国残留在后宫的细作所为。”
“寒衣现字针对皇后,朝堂上御史弹劾首辅。”萧浔闻言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这局布得倒巧,一环扣着一环,既想搅乱后宫,又想动摇朕的朝堂。”
“陛下洞察秋毫。”方平躬身赞道,“臣以为若要彻查,需劳烦尚宫局协同核对织物账目,让刑部与慎刑司合力追查匠人来源。若有必要,还请陛下恩准借慎刑司之力传召各宫人员问询,定当合乎宫规,绝不惊扰贵人。”
萧浔指尖叩着案几,沉吟片刻后颔首:“准奏。你与慎刑司掌印好生配合,既要尽快查明真相,又不可打草惊蛇。后宫之事牵连甚广,一步都错不得。”
“臣遵旨。”方平行礼后退了出去。
随着方平提出的疑点与追查方向被采纳,这几桩案子就此正式移交刑部查办。
次日,慈宁宫请安时,沈太后端坐于上首,盯着余少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后宫的案子竟要移交刑部查办,你这个皇后当得真是无能!执掌凤印这些年,连个后宫都管束不住,让那些腌臜龌龊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闹得宫中人言啧啧,简直成了朝野笑柄!”
她重重一拍案几,案上的青瓷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引香砂这种毒物怎会流进后宫?查不出半分头绪也就罢了。安选侍暴毙,方秀女、陈秀女接连丧命,你也查不出个究竟。如今倒好,竟让外臣踏入后宫这禁地查案。祖宗定下的规矩,都因你的无能给破了!你对得起先帝的托付,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这般处事无能、颜面尽失,往后还有何底气统摄六宫?”
这番话字字如刀,余少云脸色霎时煞白,身子微微发颤,却强撑着未曾屈膝,只垂首道:“母后训诫,儿媳不敢辩驳。只是此案牵连甚广,盘根错节,儿媳虽殚精竭虑,却难在短日内勘破真相。引香砂来源诡秘,安选侍等人之死桩桩似是精心布置,线索琐碎且指向迷离,实在棘手。至于外臣入宫查案,乃是陛下亲允。”
“若非你无能,皇上怎会应允外臣踏入后宫禁地?”沈太后冷笑一声,“你倒学会拿陛下做挡箭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