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张松走到了那座最敏感的,刘焉的灵位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他会怎么做。
是会唾弃?
是会咒骂?
然而,张松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块冰冷的木牌,良久,他深深地,长长地,鞠了一躬。
这一揖,既非忠诚,也非怨恨。
那是一种彻底的了断。
“主公,你我君臣一场,因你多疑,致西川生灵涂炭;因我献图,使益州改换新天。”
“今日,松在此,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这一揖,揖散了旧日的君臣名分,也揖出了新主的格局与胸襟。
做完这一切,张松缓缓转过身。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悲情的复仇者,也不是那个丑陋的罪臣。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是一个新时代的见证者,更是新秩序的宣告者!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卷用锦缎包裹的令书,高高举起。
“奉冠军侯令!”
五个字,如惊雷滚过,让整个成都城外的原野,都为之一肃!
吴懿和他的党羽们,还跪在地上。
他们抬着头,仰视着那个手持令书,如同神魔般的张松,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他们知道,对他们的审判,终于来了。
张松展开令书,他那洪亮而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彻全场。
“故忠谏从事王累,临危不惧,犯颜直谏,为国之忠良,士之楷模!特追封为忠谏侯!食邑五百户!”
此令一出,台下士人之中,一片哗然,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顾衍入蜀的第一道命令,竟是为一位死去的谏臣正名!
这无疑是在向全天下的士人宣告,他所需要的,是敢说真话的骨鲠之臣,而不是只会阿谀奉承的奴才!
“王累之子王甫,孝义可嘉,克承父志。特任为成都少尹,辅佐城务,即刻上任!”
人群中,一名同样身穿孝服的年轻人,在两名甲士的护卫下走出。
他对着祭坛方向,遥遥跪拜,泪流满面。
他正是被顾衍密探,从刘焉的屠刀下,提前救出的王累之子,王甫!
扶持忠良之后!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顾衍不信任吴懿这些投机者,他要扶持起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又在益州士人中享有崇高声望的新核心!
釜底抽薪!
这一招,何其老辣!
张松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吴懿的身上。
吴懿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听张松继续念道:“荡寇将军吴懿,拨乱反正,开城有功。然,其手段酷烈,致使成都血流成河,功过难以相抵。”
吴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念其尚有勇力,特晋吴懿为安南将军!即刻统领本部兵马,南下征讨蛮夷!收复南中失地!不破蛮夷,不得擅返!”
“轰!”
吴懿的脑子,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安南将军!
听起来是晋升了,可却是让他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去南中那片烟瘴之地,和那些凶悍的蛮族打仗!
那是一个无底洞!
去了,就别想再回来!
这哪里是封赏?
这分明是发配!是流放!
是一种比杀了他,还要高明,还要狠毒的阳谋!
他想反驳,可他敢吗?
他敢说自己不是“拨乱反正”?
他敢说自己不想去打蛮夷?
任何一句辩解,都会被立刻扣上“违逆军令”的帽子,当场斩杀!
他被堵死了所有的路。
“至于尔等......”
张松的目光,扫过吴懿身后那些面如土色的“功臣”。
“......皆为安南将军麾下,一体南征,以观后效!”
一道命令,直接将吴懿这个不稳定的军阀集团,连根拔起,打包扔到了不毛之地。
从此,成都再无吴懿!
张松缓缓卷起令书。
他看着面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吴懿,看着那些哭喊着“将军救我”的降将,又看了看远处那座巍峨的成都城。
一场席卷益州的腥风血雨,就在这一场看似平静的祭典和一纸轻描淡写的令书之中,被彻底终结。
新的秩序,已然建立。
而他张松,从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终于站到了棋盘的旁边,亲手落下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子。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蜀川的天,终于,彻底变了。
......
成都的血,尚未干透。
但益州易主的消息,却已像插上了翅膀,飞越了秦岭,渡过了长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大汉十三州。
仿佛一夜之间,天下所有诸侯的案头,都多了一份来自西川的,令人胆寒的战报。
冀州,邺城。
袁绍将手中的战报狠狠摔在地上,金丝楠木的桌案被砸得发出一声闷响。
“竖子!奸贼!”
袁绍的脸色涨红,华美的朝服也掩盖不住他此刻的暴怒。
“用此等阴诡伎俩,夺人城池,算什么英雄好汉!简直是我士族之耻!”
堂下,谋士许攸躬身附和。
“主公所言极是!那顾衍不过是草莽匹夫,惯用下三滥的手段。想他那空匣计,诛心祭,传出去只会让天下英雄耻笑!”
然而,站在另一侧的沮授,却一言不发,只是他那紧锁的眉头,和微微发白的脸色,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袁绍发泄完怒火,又恢复了那副天下霸主的姿态,拂袖道:“传我命令,命我儿袁谭,加快对青州的攻势!待我一统河北,便会一会这个所谓的冠军侯,让他知道,在真正的王师面前,一切阴谋诡计,皆是土鸡瓦狗!”
“主公英明!”
许攸等人齐声吹捧。
唯有沮授,看着主公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心中却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忧虑。
主公,还没看明白啊。
顾衍的可怕,不在于他的兵,而在于他那把能剖开人心的刀。
你今日视他为土鸡瓦狗,他日,他恐怕会将整个袁氏,也变成他祭坛上的,又一个灵位。
......
荆州,襄阳。
刘表手中的酒杯,在微微颤抖。
这位素以“仁义”和“稳重”着称的荆州之主,此刻脸上再无半分从容。
“蔡瑁,立刻增兵江夏!增兵南郡!所有与益州接壤的关隘,兵力给我增加一倍!”
刘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还有,派人去江东,告诉袁术,我愿意与他重修旧好,共抗西贼!”
他怕了。
益州距离荆州,太近了。
他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顾衍那双冰冷的眼睛,正隔着巫山,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不知道顾衍什么时候会来,会用什么方法来。
是送来一个空盒子,还是一封血书?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更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