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贡院。
这里曾是寒门士子梦碎的地方,今日,却成了审判整个世家伦理的法庭。
断壁残垣被清理干净,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只设一案,那是主审官顾衍的位置。
台下,左侧,是杨彪、淳于嘉等数十名世家元老。
他们依旧穿着素衣,被“请”到了席位上,神情肃穆,带着一种即将为道义献身的悲壮。
右侧,是王修等数百名寒门士子,他们是此案的见证者。
更远处,是黑压压的人群,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几乎都涌到了这里。
“带人犯!”
随着一声令下,一辆辆囚车被推了上来。
囚车里,正是那些在贡院闹事的世家子弟。
他们形容枯槁,满脸惊恐,但在看到台下安坐的父亲们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他们得救了!
父亲们的计策成功了!
顾衍缓缓走上高台,坐于案后。
他没有看那些囚车里的逆子,而是将目光投向杨彪。
“杨太傅。”他开口了,声音传遍全场。
“你前日所言,子不教,父之过,愿代子受死,此言,可还作数?”
杨彪站起身,对着高台,对着万千百姓,朗声回答:“老夫一言九鼎!逆子之罪,皆由老夫一人承担!”
“好!”顾衍抚掌赞叹。
“何等伟大的父爱!诸位老大人,你们,也是同样的想法吗?”
“我等,愿与杨太傅同担此责!”淳于嘉等人齐声应和,声势浩大。
百姓之中,已然传来阵阵唏嘘与赞叹之声。
顾衍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了那些囚车里的逆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始宣判罪行了。
然而,顾衍却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都听到了吗?”
他指着杨彪等人。
“你们的父亲,为了救你们,愿意替你们去死。他们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你们的苟活。”
全场一片死寂。
那些世家子弟,脸上的希望,慢慢凝固。
顾衍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俯视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我问你们。”
“你们,可愿成全你们父亲的这份伟大?可愿接受他们这份沉甸甸的牺牲?只要你们现在点一下头,我立刻放你们出去,将你们的父亲,押入死牢!”
“来,回答我!”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开!
这是一把刀。
一把淬满了“孝道”剧毒的刀。
顾衍将这把原本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轻轻地,递到了那些逆子的面前,将刀柄,塞进了他们自己的手里。
囚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个曾在试卷上画乌龟的杨氏子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杨彪。
同意?
同意,就意味着他将亲口承认,自己愿意看着父亲替自己去死。
他将背负着“食父之肉、饮父之血”的万古骂名,苟活于世。
他将成为天下所有人的唾弃对象,成为不孝的终极象征,生不如死。
拒绝?
拒绝,就等于亲口承认,自己有罪,不愿让父亲代死。
那父亲们之前所有的表演,所有的“悲情”,所有的“计策”,都将化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们将亲手否定自己得救的唯一希望。
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杨彪脸上的悲壮瞬间崩塌,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射出的那支最毒的箭,在空中拐了一个弯,正对着自己儿子的心脏。
“我......我......”那名京兆韦氏的公子,就是之前叫嚣得最凶的那个,此刻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巨大的精神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哇——!”
突然,一名平日里最为懦弱的淳于氏子弟,承受不住这诛心之问,当场精神崩溃。
他猛地用头撞向囚车的木栏,发出“咚咚”的闷响。
“我认罪!我认罪了啊!”他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君侯!我错了!我不该在贡院闹事!我不该藐视国法!求求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我不要我爹替我死!我不是畜生!我不是啊!”
一个人的崩溃,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我也认罪!是我猪油蒙了心!”
“君侯饶命!我等罪该万死!不敢劳动父亲!”
“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哭喊声、认罪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那些前几日还不可一世的世家公子,此刻,像一群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在囚车里哭着,喊着,只求速死,以逃避那让他们无法面对的道德审判。
台下,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滔天的议论。
“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帮畜生!自己犯了错,还真想让老子去死啊!”
“杨太傅他们,也是瞎了眼,养出这么一群东西!”
舆论,在这一瞬间,彻底反转。
杨彪看着台上那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又看了看囚车里精神崩溃、哭喊认罪的儿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都在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化为齑粉。
非但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反而成了压垮自己子孙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
一口心血,猛地从杨彪口中喷出。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人事不省。
顾衍站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彻底失控的一幕。
他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没有再说一句审判之词。
世家最后的疯狂,就在他们自己点燃的“孝道”烈火中,将他们自己,烧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