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年正月二十六日卯时三刻,梆子声穿透并州城。
太极宫偏殿烛火通明,李世民将奏折搁在案头,指节叩击黄梨木桌面:
“传旨,辰时整启驾晋祠。”
宦官捧着明黄龙袍趋前,皇帝抬手制止:
“取玄色朝服。”
随着晨钟敲响,三十六名金甲武士分列宫门两侧。
长孙无忌怀抱玉璧,玉匣边缘缠着朱红丝绦;
房玄龄捧着祭文卷轴,素绢上墨迹未干。
李治站在群臣前列,腰间玉佩随呼吸轻晃。
当李世民出现在宫门时,满朝文武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祠朱漆大门洞开,老吏领着十余名执事候在阶前。
李世民跨过青石门槛,靴底踏在斑驳的地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穿过戟门,便是唐叔虞殿,三丈高的神龛上,诸侯塑像执圭而坐,冕旒低垂。
皇帝在蒲团前站定,身后群臣按品阶依次排开,玉笏板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唐室后裔李世民,恭祭于叔虞公灵前。”
长孙无忌上前半步,双手高举玉璧,玉色温润如脂。
李世民接过,躬身将玉璧置于供案,动作与二十年前初登皇位时的祭天礼别无二致。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神龛两侧的蟠龙柱忽明忽暗。
房玄龄展开祭文,苍老的声音在梁间回荡:
“昔周成王桐叶封弟,叔虞肇基唐国。制礼作乐,开疆拓土;教民稼穑,恩泽四方......”
李世民望着神龛上的冕旒,想起武德元年父亲在此宣布起兵,追封李耳为始祖,奉唐叔虞为远祖。
祭坛下,群臣屏息凝神,唯有祭文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今我大唐,承天景命。\" 房玄龄提高声调,\"贞观以来,扫平群雄,四夷宾服。然高句丽未灭,西突厥蠢动;河朔水患,陇右旱灾......”
听到此处,李世民微微皱眉,前日收到的灾情奏报还压在御案最底层。
祭文声戛然而止,皇帝上前执起酒樽,酒水倾入青铜爵,发出清越的声响。
“祈愿先祖庇佑。”
李世民将酒水洒在青砖缝隙:
“一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二愿边疆稳固,干戈永息;
三愿吏治清明,百姓安康。”
每说一愿,身后群臣便齐声叩首,玉笏板撞地声整齐划一。
祭坛上的牛、羊、豕三牲祭品泛着油光,袅袅香烟升腾而起,在梁柱间缭绕。
祭祀将毕,李治捧着盛有胙肉的漆盘走向群臣。
太子动作利落,将肉片分发给三品以上官员:
“此乃先祖赐福,诸位爱卿共享。\" 这一幕让李世民想起东征途中,自己曾亲手给伤兵包扎伤口。殿外忽传马蹄声,一名驿卒滚鞍下马,直奔偏殿而来。
“启禀陛下!”
驿卒单膝跪地,呈上蜡封密函:
“西突厥阿史那贺鲁部异动,已集结三万骑兵!”
李世民撕开密函,目光扫过字迹,手指捏得纸页作响。
殿内群臣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肃静!”
皇帝将密函拍在供案上,震得烛台晃动:
“房玄龄、李积,随朕去偏殿议事。” 偏殿内,西域舆图铺满整面墙壁。李积指着天山南路:
“臣请即刻增兵伊州,以防不测。”
房玄龄抚须沉吟:
“依老臣之见,当先派使者安抚,探其虚实。”
李世民背手踱步,靴底与地砖的摩擦声格外清晰。
祭坛上许下的 “边疆稳固” 言犹在耳,现实却已兵云密布。
“双管齐下。”皇帝最终决断,“遣通事舍人持节西去,命程知节率五万大军进驻玉门关。” 他转向李积,“药师,你明日便启程,统筹西北军务。”
老将军抱拳领命,白发在烛火下微微颤动。
殿外传来更鼓声,已是未时三刻,祭祀时的香火味还萦绕在鼻间。
回到主殿,李世民望着唐叔虞塑像。诸侯冕旒依旧低垂,仿佛在无声注视着这一切。
皇帝伸手轻抚神座边缘的饕餮纹,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二十年前,他在这里向父亲立誓要荡平天下;
如今,这天下却像团解不开的乱麻,旧患未除,新忧又至。
“摆驾回宫。”
皇帝转身时,瞥见供案上未燃尽的香烛。
青烟袅袅升腾,最终消散在梁柱之间。群臣鱼贯而出,玉笏板与朝靴叩地声交织成音。
李治快步上前:
“阿耶,西突厥之事是否认稚奴亲自领兵前去呢?”
李世民抬手止住儿子:
“稚奴这个先不忙,你以后是有机会的,回行宫再说吧。”
李治行插手礼:“儿臣,明白阿耶的意思。”
暮色渐浓时,李世民独自站在行宫城头。
并州城灯火点点,宛如散落的星辰。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还有孩童的嬉闹。
他想起祭文中的 “百姓安康”,重重叹了口气。身后传来脚步声,长孙无忌捧着披风:
“陛下,起风了。”
皇帝接过披风披上:
“辅机,你说朕这祭坛上的祈愿,何时才能成真?”
长孙无忌沉默良久:
“自贞观以来,陛下夙兴夜寐,百姓衣食渐丰,四夷莫敢犯。今日之患,不过疥癣之疾。”
李世民望着夜空,猎户座的三颗星明亮如昔,恍若当年太原起兵时的篝火。
是夜,李世民在案前铺开奏章。最新的奏报显示,河东道又有三县遭蝗灾。
他提笔蘸墨,却迟迟未落。
烛花爆开,火星溅在黄麻纸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皇帝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继续批改奏章 。
李治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缓缓走进书房。
他轻手轻脚地将面条放在书桌上,然后轻声问道:
“阿耶,您可有烦恼之事?”
李世民原本正埋头处理政务,听到李治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李治身上。
只见李治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李世民心中不禁一暖。
他微微一笑:
“倒是有件事让我有些为难。”
接着,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份奏折,继续说道:
“河东道三县遭遇蝗灾,急需派遣官员前去处理。只是,这人选着实让我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