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村头老杨树下已经站了四个人。
我搓着被露水打湿的裤脚,看张老师抱着笔记本电脑在石墩上敲敲打打,屏幕蓝光映得她眼下青黑更重——她凌晨三点给我发消息,说查到清源观的梁架结构和林婉儿老家祠堂是同批工匠修的。
“臧丫头!”赵阿姨的竹篮晃出响动,她鬓角别着朵蔫了的野菊,“我带了艾草,庙里脏东西多,烧两枝图个安心。”她往我手里塞了把带着露水的草叶,指腹的茧子蹭得我手背发痒。
我这才注意到她布鞋尖沾着泥,裤脚卷到脚踝,显然天没亮就出门了——她说年轻时听她爹讲过清源观的邪乎事,非跟着来“把老辈的话掰扯明白”。
韩立从山道上转出来时,道袍下摆沾着松针。
他冲我们点头,袖中滑出个红布包,“符纸、糯米、黑驴蹄子。”他逐一掏出来,黑驴蹄子在晨雾里泛着青灰,“昨晚去后山找了王猎户,他说这东西镇过狐仙。”
张老师合上电脑,拍了拍背包:“县志里说观里有块记事碑,在东配殿。”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先找碑,再找密室——韩立说的地道入口应该在碑座下头。”
山风卷着晨雾往我们脖子里钻。
我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它从凌晨开始就烫得反常,隔着两层布还能灼得皮肤发红。
刘老汉昨晚咳血的样子突然浮上来,我捏紧艾草,草汁顺着指缝渗出来,带着股苦腥。
“走。”韩立把拂尘甩得唰啦响,当先往村外走。
赵阿姨立刻跟上,竹篮里的艾草晃得沙沙响;张老师拽了拽我袖口,我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地发怔——老槐树的影子还在梦里缠着我,林婉儿投井前攥着玉佩的手,刘老汉咳在掌心的暗红,还有韩立说“灵珠能沟通阴阳”时,井边香灰突然旋成的漩涡。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
赵阿姨边走边絮叨:“我爹说,这观里供过活菩萨。”她的声音被山风扯得忽远忽近,“后来有个小道士偷了菩萨怀里的珠子,当晚观里就起了大火,烧死的人血把青石板都泡透了……”
“血?”张老师停住脚步,手电筒光束照在路边石头上——石缝里卡着块碎陶片,边缘有暗红痕迹。
韩立蹲下身,用拂尘挑起陶片凑到鼻前,“陈年人血。”他的声音闷在道袍领口里,“和林婉儿井里的水锈味一样。”
我的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玉佩烫得我几乎要喊出声,我猛地扯高衣领,却见陶片上的血痕正顺着石缝往下渗,像有根看不见的线在拽着它。
“到了。”韩立的拂尘突然点向前方。
晨雾散了些。
我望着山坳里的断墙残瓦,喉咙发紧——清源观的门楣还挂着半块牌匾,“清”字只剩三点水,“源”字的“水”旁被雷劈出道焦黑的缝。
围墙倒了半边,野藤缠满青砖,偶尔有鸟扑棱棱飞过,翅膀带落的灰尘在光束里跳着舞。
“霉味混着香火灰。”赵阿姨捂住鼻子,竹篮里的艾草掉出两根,“我爹说……”
“嘘。”韩立的拂尘竖在胸前,马尾毛根根绷直。
他盯着门楣上方,那里钉着块发黑的木牌,“镇魂牌。”他摸出张黄符按在上面,符纸刚贴上就“刺啦”一声烧起来,火星子劈里啪啦落进野藤,“上个月我贴的符,现在连木牌都被怨气蚀穿了。”
张老师的手电筒扫过门槛。
我顺着光看过去,青石板上有排浅浅的凹痕,像是被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反复碾压过——像林婉儿井边的痕迹,像地道里那串通向暗河的水痕。
“进去。”韩立踹开半扇破门,门轴发出垂死的尖叫。
庙里比外头更暗。
我的鞋跟踢到块碎砖,“当啷”一声,惊得梁上落灰扑簌簌砸下来。
张老师的手电筒光束晃到东配殿的断墙上,那里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被苔藓遮了大半。
赵阿姨突然拽住我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是……血字!”
我凑近看,苔藓下的刻痕泛着暗褐,确实像血渗进砖缝的颜色。
张老师用钢笔尖挑开苔藓,露出“灵珠镇怨”四个字——和我玉佩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
“密室在碑座下。”韩立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我们绕到碑前。
残碑倒在地上,碑座是块方石,四周刻着缠枝莲纹。
韩立蹲下身,用拂尘杆敲了敲莲纹中心的花瓣,“空心的。”他指尖在花瓣上按了按,突然用力一推——“咔”的一声,碑座侧面裂开道缝。
“小心!”赵阿姨的尖叫混着扑棱棱的风声。
几只黑蝙蝠从裂缝里窜出来,翅膀擦过我脸颊时带起股腐肉味。
我尖叫着后退,后背撞在残碑上,碎石硌得生疼。
张老师的手电筒掉在地上,蓝光在蝙蝠群里乱晃;赵阿姨的竹篮扣在地上,艾草撒了一地;韩立甩动拂尘,火星子从马尾毛里迸出来,蝙蝠被烫得发出尖啸,扑棱棱撞向梁柱。
“走!”韩立拽住我胳膊往碑座裂缝里拖。
我踉跄着跌进去,膝盖磕在石阶上,疼得眼泪直涌。
张老师和赵阿姨紧跟着挤进来,赵阿姨的野菊从鬓角掉下来,滚进黑暗里。
密室比我想象中宽敞。
头顶的气孔漏下几缕光,照见中央的石台上刻满虫蛀般的文字。
张老师掏出放大镜凑近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这是……晋代的蝌蚪文!”她指尖颤抖着划过字迹,“灵珠本是昆仑山寒潭的精魄,能聚怨气,能通阴阳……”
“够了!”韩立突然吼道。
他的拂尘在石台前划出个半圆,“这石台底下是空的!”
我蹲下身摸了摸石台边缘,指尖触到湿冷的砖——果然,石台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玉佩烫得我几乎握不住,我松开手,它“当啷”掉在石台上,发出清越的鸣响。
整间密室突然震动起来。
石缝里渗出黑水,顺着刻痕蜿蜒成河;头顶的气孔簌簌落着碎石,砸在张老师的笔记本上;赵阿姨瘫坐在地上,拽着我的裤脚哭嚎:“我爹说过……灵珠醒了要吃人!”
韩立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一把抓起我,另一只手拽住张老师:“快!出口在石阶第三块砖底下!”他的声音破了音,“再晚就来不及了——”
震动越来越剧烈。
我听见石台下传来闷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墙;玉佩在石台上滚着,每滚一圈,震动就更猛一分。
张老师的放大镜掉在黑水洼里,镜面映出我扭曲的脸,和我身后——
石台中央的刻痕突然泛出红光。
“跑!”韩立的吼声响得我耳朵发疼。
我们跌跌撞撞往石阶跑。
赵阿姨被黑水滑倒,我反手拽她起来;张老师的背包带子断了,笔记本和钢笔撒了一地;韩立撞开密室门,外头的蝙蝠群又扑过来,拂尘火星子劈里啪啦炸成一片。
可震动还在加剧。我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石台裂开了。
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