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人影渐次散了。
刘老汉还蹲在井边,枯枝在地上划拉的沙沙声混着野菊香飘过来,我望着他佝偻的脊背,怀里的玉佩还残留着方才的温意。
张老师的衣角早被山风吹得看不见了,可她那句“水纹走向一模一样”还在我耳朵里打旋儿,像根细针轻轻挑着神经。
“臧小姐?”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猛地转身。
月光里立着个穿青灰道袍的中年男人,道袍袖口绣着云纹,手里攥着柄拂尘,尾端的马尾毛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眉骨很高,眼尾往下坠着,此刻正冲我笑,可那笑意没进到眼睛里,“冒昧打扰,我是青云门韩立,与张教授有过一面之缘。”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鞋底蹭到块碎石。
井边的刘老汉听见动静,抬头望过来,枯枝“咔”地断在手里。
“小涵!”
张老师的声音从村道那头飘来。
我顺着她跑近的方向看,月光把她的碎发吹成乱蓬蓬的鸟窝,胸前的朱砂串撞在锁骨上,“你怎么还在这儿?这位是......”
“韩立。”道袍男人冲张老师拱了拱手,拂尘在身侧划出个半圆,“三年前滇南苗寨,张教授帮我解过‘蛊引’。”
张老师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我记得她上个月提过滇南的水祭,说在苗寨见到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此刻她盯着韩立腰间的玉牌——青白玉雕着八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你?当时你说要找......”
“碧玉灵珠。”韩立截断她的话,拂尘尾端突然绷直,“那东西失踪几十年了,可最近我在古籍里翻到线索,它和林婉儿的故事有牵连。”
我的心“咯噔”跳了下。
怀里的玉佩突然凉下来,像块浸了凉水的石头。
刘老汉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他身上还沾着井边的湿土,此刻正盯着韩立腰间的八卦玉牌,喉结动了动:“林丫头的事,和什么灵珠有干系?”
“灵珠能沟通阴阳。”韩立伸手抚过拂尘,马尾毛在他指腹下服帖地顺成一束,“当年林姑娘投井前,后山陈家的老账里记过笔‘夜明珠’的典当——时间、地点,都和她失踪的地道对得上。”他突然转头看我,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更巧的是,臧小姐怀里的半块玉佩,正是当年林姑娘用来镇灵珠怨气的。”
我下意识攥紧玉佩。
刘老汉的手覆上来,他的老茧硌得我生疼:“婉儿的玉......”
“所以我需要你们帮忙。”韩立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换了个人,“张教授懂古籍,臧小姐带着镇邪的玉,刘老爹守了老宅几十年——找灵珠,你们是最合适的帮手。”
张老师摸出手机快速划拉着,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周发青:“我查过县志,林婉儿失踪那年,镇西的破庙确实有‘宝物被盗’的记录......”她突然顿住,手指停在一张老照片上,“这庙现在叫‘清源观’,早废了三十年了。”
“废庙?”我喉咙发紧。
上个月村东头的破屋闹过狐仙,王警官带人去看时,梁上挂着串带血的鸡毛,“那地方......”
“不简单。”韩立的拂尘“啪”地打在掌心,马尾毛炸成蓬蓬的团,“我前夜在观外守了一宿,听见墙里有敲梆子的声儿——不是人敲的。”他从道袍里摸出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今早撕了道镇魂符贴在山门上,结果半夜符纸就烧成了灰。”
刘老汉突然咳嗽起来,弯着腰扶着老槐树,指节泛着青白:“那庙后头有片野竹林......”他咳得说不下去,伸手抹了把嘴,月光下我看见他指缝里有丝暗红。
“老爹?”我扶住他的背,他的体温烫得吓人,“您这是......”
“老毛病。”刘老汉摆了摆手,可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明儿我让赵阿姨熬碗姜汤就好。”他转身往家走,背影在月光里晃得像片纸,“你们要去的话......”他顿住脚步,“后半夜别碰观里的铜钟,那钟舌是用难产女人的腿骨铸的。”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槐树叶“哗啦啦”砸在我肩上。
张老师把手机揣进兜里,屏幕光灭的瞬间,我看见她眼底跳动的光——那是上次在地道口发现林婉儿诗稿时才有的光,“明早八点,村头老杨树下集合。”她拍了拍我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进来,“带上玉佩。”
韩立冲我们拱了拱手,道袍下摆扫过地上的野蒿,转身时拂尘在身后划出道银线:“我去准备些符纸,观里的脏东西,没那么好对付。”
我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远。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爬,像无数只蜷着的手。
怀里的玉佩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温的,是灼的,烫得我指尖发颤。
井边的香灰被风卷起来,打着旋儿往村外飘,像谁在半空写了半行没写完的字。
张老师说“世界上的谜从来不会少”,现在我信了。
风里飘来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生锈的铜混着潮湿的土。
我望着村外黑黢黢的山影,突然想起韩立说的“墙里敲梆子的声儿”,想起刘老汉咳出来的血丝,想起林婉儿消散前看老槐树的眼神——
也许明天的清源观,才是真正的谜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