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修像是只被顺毛的小猫，心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一直抓着连姝的衣角，像是飘浮的小船终于落了锚，稳稳停在汹涌的海面上。
连姝捏着魂绸，询问：“这是你的武器？”
褚修示范。
魂绸在空中肆意飘动，灵活地变换出各种形状。
魂绸卷着地上的一朵小红花，递到了连姝面前：“送给姐姐。”
连姝一只手捧着这朵花，她眉眼带笑，揉了揉褚修的头。
“褚修很厉害。”
褚修弯了眼睛，翘起唇角。
连姝看着飘飞的魂绸若有所思。
她取出一盒银针，交给褚修。
“上面淬了毒，要是谁欺负你，你将银针扎魂绸上，多些保命的法子。”
她叮嘱：“我放了瓶解药，你小心些，不要扎着手了。要是打不过，别硬撑，活下来最重要知道吗？”
褚修抱着一盒银针。
点头，再点头。
每一个动作幅度都很大。
“嗯。”
连姝又问：“饿不饿？”
褚修点头：“饿。”
然后就变成了投喂环节，褚修的肚子里塞了各种好吃的。
在连姝低头瞬间。
褚修冲着樾渊躲藏之地挑衅地抬了抬手中香香软软的小蛋糕。
魂绸吊着一个小鱼干在樾渊面前晃动。
樾渊伸手去捞。
没捞着。
魂绸一溜烟又回到了褚修身后。
樾渊暗自磨牙。
这个叛逆孩子！
…
“困吗？”
连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褚修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他眼皮沉重，意识昏沉，却依旧努力睁着眼，看着连姝。
连姝轻笑一声，在膝盖上铺上垫子。
“睡吧，别强撑着，我不走。”
她有节奏地拍着褚修，哄着他。
“褚修很乖。”
“快睡吧。”
一声声温和的语调将他拉入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喧嚣，没有诅咒。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褚修窝在连姝怀里睡着了。
没由来的安心。
他睡得沉沉的，手却依旧紧紧抓着连姝的衣角。
连姝垂眸。
黑眸沉沉地扫过褚修身上窜动的诅咒，周身气息愈加冰冷。
扶疏说：“颇为棘手，他皮肉下都含着诅咒之力。要不是改变了他的体质，恐怕他早就撑不住了。”
连姝深呼吸一口气：“嗯。”
褚修身上缠绕的黑线过于密集，她无从下手。
净化掉的部分很快又会被诅咒吞噬掉。
扶疏看出来些门道：“想要完全治愈，只能在一瞬间剥离他身上的诅咒。”
连姝知晓其中利害。
她轻抚蹭在褚修脸上的发丝。
动作轻柔，带着爱怜。
“我现在还做不到。”她闭了闭眼：“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
黎明之时。
褚修醒了。
他睁开眼，一瞬不瞬盯着连姝侧脸。
连姝低下头，笑了笑：“我明天要走，今天我陪你。”
她已经和祝凌他们说了。
她明天回去。
连姝牵起褚修的手：“走吧，我们多说说话。都珺当时让我给你带了话，要是见了你，一定要我告诉你，他们都会惦记着你。”
褚修坐起身。
他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忘记了。”
都珺是谁？
连姝回眸，看着他。
“但他们的思念依旧存在。”
“在世界的某个角度，爱你的人依旧想念着你。你还是被爱着的小孩。”
褚修眼神颤动：“可我回不去了。”
连姝静默一瞬。
此时，她并不清楚，褚修是留在下界好，还是留在上界好。
她离开之时，下界的安宁已经支离破碎，只需要轻轻一碰，各地的战火就能燃起。
乱世将至。
温顺听话的小皇子能在战乱中活下去吗？
眉间染上忧虑之色，转瞬即逝。
连姝握着褚修冰凉的小手：“那我们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踩着林中落叶，听着耳畔的风声，眼前景色变得开阔。
他们站在了山坡上，俯视下方的郁郁葱葱的树木，再往远处看，那边有一片燎原的红色。
是一片红枫树。
“你和不苦他们认识吗？”
她笑意盈盈：“我看见了桉渔、不苦、夭魄、茗瑶。身为回魂师，我能感受到你们身上的气息是相同的。”
——异化体。
介于异兽和人之间的存在。
连姝又问：“祝凝也和你们一起的吗？”
褚修没回答。
连姝心下明了。
“那要是这样的话，你也有很多朋友，我会放心些。”
连姝眼中泛着笑意：“况且樾渊在你身边，我相信他。”
她将樾渊的性格摸得透透的。
他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星缪师父和鶸鸣大人教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只是他性格执拗。
认准的事情就会死心眼往里钻。
——但她何尝不是这样。
她总觉得那位不归卿似乎知晓些什么。
识海中。
她问扶疏：“前辈，你听说过不归卿吗？”
扶疏语调拉长：“不归卿啊——”
瞧着连姝期待的目光，她挑眉笑笑：“哈哈哈，其实我并不知晓他是谁。”
扶疏点着眉心：“不过，之前似乎有位叫做陈不归的禅修，游走在安全区外围，只不过他在很多年前便销声匿迹。”
……
黄昏落幕。
晚霞染红了山脉的尽头。
“我该走了。”
褚修垂下头，魂绸滑过侧脸，带去一阵风，吹起他的碎发。
他想起他们的身份。
想起樾渊的叮嘱。
“你不要来找我。”
褚修站在连姝对面，直直注视着她。
“姐姐，我找你。”
“再见。”
连姝塞给他一枚玉简：“随时联系我。”
褚修握住这枚玉简，神色复杂。
他抬头，上前抱住连姝，将头埋在连姝的怀里。
“好。”
…
等他走远了。
那枚玉简被魂绸高高卷起，从森林的某处飘来，落在了连姝手上。
离别那刻，它眷恋地蹭了蹭连姝掌心。
然后如闪电般嗖地一下撤离。
…
——你不要联系我。
樾渊说。
他们的身份会给连姝带来麻烦。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她很可能会遭到他人非议，甚至盖上勾结戚鬼的名头。
她行之路，与他们纠缠不清。
必成阻碍。
所以你不要联系我。
你就站在亮堂的地方。
等我。
——我会来找你。
……
樾渊领着面无表情，但是身后的魂绸欢悦地挥动的褚修往森林深处走。
褚修停下脚。
他说：“褚修不是坏孩子。”
樾渊心中藏着事，敷衍地点点头。
“嗯，不是坏孩子。”
褚修拽了拽他的手。
“褚修很厉害。”
他顿了顿。
“褚修很乖。”
“但其实，褚修不乖，也不听话。”
樾渊神色复杂：“那你怎么在连姝面前那么听话？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跟灌了迷魂汤一样。
到了他面前就是叛逆仔。
褚修抱着连姝给他的魂绸，将头埋在里面，闷声不说话。
一缕魂绸悄然落在樾渊的身后。
樾渊都没转身，直接抓住。
另一缕魂绸再次袭来，他再次抓住。
然后第三缕，第四缕……
樾渊表情隐隐有些难看。
“做什么？”
褚修抬头，直勾勾看着樾渊，吐出两个字。
“捶你。”
樾渊简直气笑了。
“你不听我的，你听她的？”
褚修质问：“你为什么不去？”
樾渊抿唇：“我就不去。”
褚修：“胆小鬼。”
樾渊深呼吸一口气。
也不知道刚开始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是谁？！要不是他砍断那缕魂绸，褚修被连姝抓着，估计他也会跑掉。
樾渊：“还不到时机。”
某个瞬间，他确实想要冲出去。
——鶸鸣给他留了东西。
他也想知道。
姜末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脚下生了根，牢牢抓着地，他动弹不得。
樾渊摁住褚修的脑袋：“某一天我和她都进入了神之塔，我们彼此背负的东西不一样。”
“她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所以你明白吗？”
褚修趁着樾渊失神，拿着魂绸狠狠往樾渊头上一捶。
好了。
替姐姐捶过了。
任务完成?
樾渊冷不丁被捶了头，他臭着脸，冷冷吐出几个字。
“今晚没有晚饭。”
褚修丝毫不怕，他取出连姝塞给他的零食，抱在怀里。
迎上那双红线不停跳动的眼眸，他昂起头。
“今晚没你的份。”
“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没你的份。”
他侧身，挑衅道：“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