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异常严峻,目光冷戾如锋利的寒刃,有着触之必亡的嗜血之感。
从五岁到二十六岁,我认识他二十一年,第一次,见到他的这副凌厉模样。
怎么说呢,仿佛是一位无所畏惧又无所不能的杀神,分分钟便能够将人类毁灭。
“唉呀,这可怎么办哪。该死的雨,什么时候下不行。”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想要上前又不敢,浑浊的老眼含着两包溢满心疼的老泪。
“老人家,南图哥,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可怕!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或者他曾经历过什么!
看上去那样有如王者般尊贵的人,他的背后,并不是我眼睛看到的那个样子!
风雨更加的大了,吹打在窗子上,噼噼啪啪的响起,犹如催命的恶鬼。
程南图神色更加森冷,每一个招式都带起呼呼的风声。
突然,他啊的一声爆喝,朝着一边的砂袋运足力气砸了上去。
拳头雨点般落在砂袋上,力度过于刚猛,很快的,浅色砂袋上晕染上暗红色的血液,仿佛暗夜里开出的花。
通的一声,砂袋破了,里边的内容物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全部散落于地,包住内容物的袋子,空荡荡的碎了,垂下去。
程南图停顿半秒,接着狂暴的继续挥拳重击。
一下又一下,重拳落在挂砂袋的金属架上。
几乎只有两三秒的时间,我便嗅到血液所特有的腥咸味道。
这个味道本就沉重,在夜色里,更显得刻木三分。
我从未见过处于如此癫狂状态下的程南图,就连他在程家最痛苦的那几年,他也不曾这样过。
是什么,让一个铁塔般的男人,情况崩溃到如此状态!
我问佝着腰的老人家。
老人家无奈摇头,一个字也上肯说。
我看着程南图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击打在金属立柱上,心口莫名涌上以前,还有深深的怜惜。
有那样一瞬,我仿佛看到小时候,站立在角落里,落寞无依的小小少年。
心口骤然抽紧,疼的厉害。
来不及多想,我一头冲了进去,从后方死死的箍住程南图的腰,开口时,声音之中已然带了哭腔,“南图哥,冷静点,你受伤了,不要再打了!”
程南图一时收不住情绪,拖着我的身体,又猛砸几拳。
他的力气太大了,我的双手拢不住他,被甩了出去,肩膀不知撞在什么东西上,尖锐的痛意瞬间袭卷了我,不由自主的痛哼出声。
我伸出右手按住左肩被撞到的地方,身体蜷缩成一团,肩头的骨头仿佛碎了,冷汗布满额头。
“先生,您伤到林小姐了。”老人家苍老的声音响起。
啪的一声响,地下室的灯被打开,白色冷光一下子洒满整个房间。
程南图的动作停下来,由一只狂暴的怒龙,变成一根独立天天地间的柱子,僵硬的厉害。
俊美异常的五官一片冷硬,蓝眸之中深蓝暗涌,像是一片探不到底的深海。
拳头渐渐收紧,骨节处白的惨淡。
“南图哥,你怎么了?”我爬起身,走过去,握住他低垂着攥得紧紧的手,一点点将五指剥开,露出浸着湿冷汗水的掌心。
手指贴到他的桡动脉,那里强而有力的跳动着,速度快的超乎寻常。
是什么,让这个在最困难的时候都屹立不倒的钢铁般的男人,如此脆弱,如此恐惧和狂躁。
过了半晌,他僵硬的身体缓解了一些,缓慢的转过头,声调涩然的问我,“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了一眼外边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半轮弦月低低的挂着,乌云散去,天空不再阴霾。
“老师让我过来取资料,说是和你交代好了的。”
“嗯,我,拿给你。”
他迈动沉重的双腿,走出地下室,踏上楼梯,来到二楼的书房。
路程并不远,他却走的相当缓慢,湛蓝的眼睛里压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痛苦。
这个过程持续了超过五分钟,直到进入书房,在他的书桌前站定,我才发现,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不曾放开过。
即便拉开抽屉找资料,他都没有松开我的手,而是将手指收的更紧。
他用一只手,专注的翻找厚厚的资料,我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
资料终于找到,他将那一沓抽出来,放在桌面,人疲惫的靠上椅背,将脸颊隐在光影之中。
老人家站在书房门前,担忧的朝着里边看,手上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个玉色小碗,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看样子,是一碗粥。
“拿进来吧。”
老人家面色一喜,应声而入,将小碗放在书桌上,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南图哥,你没有吃晚饭吗?”
他抬眸定定的看着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吃一点好吗?别让老人家担心。”
“你,会担心我吗?”声音嘶哑,像是有人在他的喉咙里边划了一刀。
“当然会啊,南图哥,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我怎么会不关心我的竹马哥哥呢?”
我说的话,带着有意的调侃成分在。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他颓废成这样,若说他没有故事,我是不会相信的。
分开的这五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爱的不值得,恨的没必要。兜兜转转,连哥哥都成为别人的,如今我的身边只剩下小西和程南图。
我对他们特别的珍惜,所以,我希望他们每一个,都好好的活着。
“真的吗?”他的眼底浮起亮光,与我相扣的五指动了动。
“是真的,比珍珠还真。”我认真的点头,认真的抬手做发誓状。
他缓缓的笑开,蓝眸之中,温柔似水。
“喝点粥好吗?”
“嗯。”
他听话的接过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喝完整碗粥。
由于拿勺子的动作扯动手背的伤口,鲜血又沁出来,一滴一滴落滑过手背,落在桌上,如同一朵朵暗红色的花朵。
老人家进来将粥碗收走,我有心欲走,被老人家留住,他说,“恳求林小姐陪陪先生,至少,不要现在就离开。”
“南图哥,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不如以后有机会,林小姐当面问先生。眼下,老头子只求你陪陪他。这些年,先生他,嗨。”
后边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我却已经听出很多很多的无奈和痛苦。
无法拒绝来自一位老人的挽留,也无法将程南图一个人扔在这孤独的雨夜之中,只好留了下来。
他去洗澡了,我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阅读那叠资料。
哗啦一声,浴室的门开了,程南图的腰上缠着一条纯白色浴巾,右手拿着一块同色大毛巾擦拭头发。
他的头微微垂着,脊背微弓,身上的肌肤白腻得如同最上好的油脂。
还有那完美的肌肉线条,仿佛每一个起伏,都是精雕细琢,美不胜收。
脑海中突然出现另一副场景,无比眼熟,无比酷似。
唯二的区别,是一块金光闪闪的面具,以及一黑一蓝两双同形不同色的眸子。
这两个人,穿着衣服的时候就像的厉害,脱掉衣服的样子,可以说基本一模一样。
我的视线呆愣的跟随着程南图的移动而移动。
他将手上的大毛巾放在一边,掀起被子躺了下去,蓝眸望向我的方向。
此时此刻,我有些不知所措。
浴巾之下也许一无所有,哦,不,应该是被子之下。因为,他已经将半湿的浴巾扯了出来。
此情此景,我想我应该回避。
至少,他已经准备睡觉,我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却不想老人家并不同意,他说每年都会有至少两个晚上,程南图变得不可思议,不仅要闹上一整晚,还会把自己闹到遍体鳞伤。
他求我不要走,至少等他睡熟。
到时候,他安排人送我回去,要我不必担心和害怕。
心软再一次占了上风,我在老人家哀求和殷切的注视之下,走进程南图的卧室,又在程南图哀求和殷切的目光之下,坐在他的床边。
人人都喜欢善良,其实很多时候,善良拯救的是别人,坑害的,却是自己。
比如此时的我。
程南图拿过手机按了一下,房间的灯倏然熄灭。
黑暗之中,仅有的四个光点,是我和程南图的眼睛。
四目相对,气氛甚是诡异。
空气之中蔓延着尴尬的安静,呼吸音稍微重一点,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不安的在床上动了动,我心惊肉跳的安慰他,“睡吧,不要担心。风停了,雨驻了,太阳公公,呃,不对,月亮姐姐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乱七八糟的,想到哪里就说到里。
黑暗之中,似乎想起一声轻笑。
待我去仔细辨认,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或许,那只是我的一个错觉。
忽的,他开口了,声音低沉磁性,有如在夜来香绽放的夜晚,被拨动的大提琴,“沐沐,可以麻烦你,帮我读一些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