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长留,辞旧堂。
“砰——”的一声巨响,随即炼器房黑烟弥漫,热浪滚滚,数十个年龄不一的弟子皆是一身狼狈地往外跑。
魏茧站在炼器房前,双手后背。
看着被地心火燎伤,又害怕责罚而低头不语的一众人,他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终是化作了——“得了得了,都回去养伤去吧,真是一个个都靠不住。”
闻言,灰头土脸的一众人猛地抬头,各个面露喜色,齐声道:“多谢长老,长老万安。”
“滚滚滚。”魏茧不耐烦摆摆手。
待人三五成群离开,魏茧望着因地心火炸炉而满地狼藉的炼器房,颇为头疼。
他一边施法收集外散的地心火,一边思考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这些弟子又不是第一次进炼器房,第一次炼器,怎会频频失误炸炉?
要不是他守着及时控制火温,他感觉他整个辞旧堂都要被炸没了。
难道是手法上出什么问题了?也不对啊,他都亲手演示好几遍了,还在旁边盯着呢,按道理来说不该如此啊。
“清旭之前守着时不是一直没问题嘛,怎么到我就这样了?”魏茧低声喃喃。
三下五除二收拾完烂摊子,魏茧抻了抻懒腰,随意坐在炼器房外的台阶上,手支着下颌冥想。
“清旭也是,都去那么长时间了,怎地还不回来。”
“这帮弟子指定是被他惯坏了,居然连炼器房的地心火都控制不了,这出去怎么敢说是我辞旧堂的人!”
“唉,清旭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凡人界有那么好玩嘛,让你迟迟不归……”
魏茧絮絮叨叨着,突然感觉江夜雪不在的这些日子,他还真有些不习惯,总感觉少了什么,让人惦记着。
他正念叨着,一个满脸黑灰的弟子去而复返,也不顾礼节急吼吼道:“长老长老,清旭师兄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大声嚷嚷什么!”思绪被打断,魏茧不耐地丢给那弟子一记眼刀。
可话音刚落,“诶,等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瞳孔猛地睁大,“腾”地起身,扯着嗓子吼道:“清旭回来了!”
说着,他也全然不顾自己长老的形象,脚下生风,“嗖”地往外跑。
魏茧走得太急,以至于他完全没听到那名弟子下半句话——“诶,长老,清旭师兄说他要闭关些许时日,若无要事,不得去打扰他!”
所以当魏茧急吼吼赶到江夜雪住处时,别说人了,就连个影也没有。
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魏茧也没见到熟悉的人。
最后,他黑着张脸把那个给他“谎报”信息的弟子骂了个遍。
一脚踹飞石阶上的白色鹅卵石,魏茧气冲冲往炼器房走,心想着:一定是他太过放纵这群弟子了,居然敢糊弄他,气死他了!
不消片刻,整个辞旧堂上空都回响着魏茧暴怒的声音——
“还休息,修什么息,一个个都在辞旧堂待多久了,居然连地心火都控制不了,一群废物!加练,全都给我去加练——!”
顿时,刚踏进寝房的一众弟子一阵哀嚎,纷纷哭丧着脸往回走。
相互搀扶着往炼器房赶的三个弟子忍不住嘀咕。
张三飞:“破云长老最近是咋了,吃火药了?怎地一会让我们炼这个,一会炼那个,炸炉了他还发火,真是天天折腾人啊!”
赵小云连连点头应和:“就是,地心火本来就难以控制,我们又不是他那种天赋异禀的奇才,哪里一点就通啊!!!”
想想最近过的苦日子,张三飞直叹气:“唉,之前有清旭师兄顶着,长老也不为难我们。原以为清旭师兄回来,我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谁知道他又去闭关了。天呐,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见两人情绪低落,吴刚一手扶着一个,劝道:“快些赶路吧,省得晚了又受责罚。长老也是为我们好,我们入辞旧堂本就为习得炼器之术,若是连宗门中的地心火都无法控制,谈何往后掌控异火炼器。”
“再者,我们也不能事事靠清旭师兄,师兄是凡人,陪不了我们多久便会离开,我们也得习惯不是。”
见两人点头听进自己的话,吴刚微微松了一口气。
提到江夜雪,赵小云突然压低声音,神秘道:“不过说到清旭师兄,你们发现没,他此次外出归来时脸色极差,似乎还伤了右手。”
闻言,张三飞和吴刚对视一眼,脸上露出疑惑与担忧之色。
赵小云继续压低声音道:“方才我们遇到清旭师兄时,我发现他的右手一直藏在袖中,保持着一个动作,走路时步伐都有些虚浮,定然是受伤导致的。”
“诶,怎么这么冷?!”赵小云正说得起劲呢,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疑惑抬头,而后便见他的两个小伙伴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头不敢动弹。
“你俩干嘛呢?”赵小云看小伙伴这模样只觉滑稽,不由得大笑出声。
直到他的视野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还有熟悉威严的声音。
“笑得这么开心,看来你功课完成的不错啊。”
来人正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魏茧。
宛如魔鬼般的声音传入耳中,没有任何预兆,赵小云“啪”地跪倒在地,大脑宕机三息,而后赶忙开口:
“长老,弟子有罪,不该胡乱议论同门师兄,弟子只是、只是担心清旭师兄的伤势。”
要是承认他们刚刚在蛐蛐魏茧,赵小云觉得,他们的炼器生涯可以提前结束了。不能承认,那只能转移矛盾。
赵小云打赌,相对于不起眼的弟子叫苦,魏茧肯定更在意那位清旭师兄的情况。
果然,魏茧听到江夜雪的消息,声音不觉都柔和了几分,但仍旧保持着惯有的威严,“仔细说说,清旭怎么了?”
见自己真赌对了,赵小云连忙把自己看到都说了出来,\"长老,我们方才遇到清旭师兄时,他状态可是差极了,脸白得像抹了层灰,连廊下灯笼都映不出血色。”
“师兄他衣角上还沾着暗红污渍,一凑近就闻见浓郁的铁锈味——我们与他打招呼时,他袖口漏出的半截绷带上,竟都渗着黑血!\"
赵小云越说面部表情越夸张,神情更显凝重,“弟子怀疑师兄是在外受伤了,但是问他他也不说,只说要去水月洞天闭关。”
话音刚落,赵小云只觉得周身威压骤然散去,悄摸抬头,已然不见魏茧身影,他捂着小心脏直大口喘气。
吴刚和张三飞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纷纷给赵小云竖起了大拇指。
结果,还没等他们三个松完这口气,魏茧的声音又传来了——“你们三个,私下议论长老,今日加练两个时辰。”
“长老,不要啊!”三人齐齐哭嚎,但显然都没啥用。
嚎够了,吴刚一手薅着张三飞后领,一手拖着赵小云往前拽,脚下碎石被踢得噼里啪啦响。
吴刚:“你小子添油加醋的功夫,都能当说书先生了!清旭师兄那绷带黑血,怕不是你咬破手指抹上去的?”
赵小云被拽得趔趄,哭丧着脸,身上已经没有活人气了。
“长老刚那眼神,分明要把我炼成符纸!横竖都是死,不如得口气喘息,不说得严重些,长老定要盯着我们不放。”
“唉,你啊。”吴刚无奈叹息。
张三飞双手合拢祈祷:“拜托清旭师兄拖一拖长老吧,再这样加练下去,他可就见不着我们这堆可爱的师弟了。”
三人祈祷着,苦哈哈地进入炼器室,迎接那令常人难以忍受的热浪。
水月洞天乃长留弟子闭关之地。悬浮于万顷碧波之上,入口被三重环形瀑布环绕,飞溅的水珠在幽蓝灵雾中折射出虹光。
踏入洞天,穹顶垂落的青色水帘与地面湖泊相接,形成通透的水立方空间。岩壁生长着冰蓝色的珊瑚状晶体,将流动的水幕染成渐变的青蓝。
这里的水流受无形灵力驱动,时而化作悬浮的水球,时而凝成流动的水墙,水声叮咚如环佩相击。
浓郁的水灵气凝成丝丝缕缕的光带,缠绕在修士周身,抚平其躁动的心绪,可助修士或稳固境界,或静心悟道,或研读古籍。
长留弟子可按贡献点来此修行。
而此时赵小云三人口中的“清旭师兄”正一脸头疼地被堵在水月洞天前。
看着接连赶来的弥虚子和李厌戚,还有魏茧,江夜雪真的很想来一句——我就想简简单单地闭个关,你们一个两个的究竟想干嘛!
江夜雪挤出僵硬的笑,咬牙道:“二位尊主,破云长老,不知清旭做了何等错事,竟要劳烦各位屈尊来此讯问。”
先不说魏茧,弥虚子和李厌戚那一脸凝重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来缉拿重犯的。
最后赶来的魏茧见此情形也是一脸懵:清旭就他辞旧堂的一个炼器师,到底出了什么事,竟引来长留两大最不好惹的尊主。
偷摸溜到江夜雪身旁,魏茧传音问道:“清旭,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夜雪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他倒也想知道发生什么了,竟引来这两尊大佛。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西蜀此行的另外两个主角能与这二位扯上关系。
可江夜雪想不通的是,江浸月神识已然恢复正常,南流景虽然心魔初现,但也被及时送回云梦九歌医治。
那现在弥虚子和李厌戚来找他,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们分开之后,他们两个又出事了?
无法,江夜雪只得随意讲了一下他们在西蜀的情况,“西蜀之行一路顺利,江道友已然得医痊愈,南道友因私事暂且归家。这些,想必二位尊主再清楚不过。”
没有提这其中的小插曲,江夜雪就当是给这二位尊主的保证,保证他不会在外胡乱说些什么。
说着,他又撇清关系道:“数日前,我们便在婆娑河分开,江道友和南道友若是又出了什么事,清旭也无从知晓。”
出事问他也没用,谁懂他一觉睡醒就被何错送到长留的感觉。
见江夜雪越猜越远,弥虚子觉得再不制止,就更难解释了,连忙开口道:“西蜀此行,有劳清旭小友,浸月少不更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说着,他手中灵光闪过,一个拳头大小的白青缠枝锦盒出现在江夜雪面前,盒中躺着一颗通体翠绿色的雪纹珠子。
弥虚子:“此为问雪水珠,其蕴含着至纯至强的水灵力与凛冽的霜雪之力,玄妙非常。运转之下,可随心所欲地化水为冰,凝霜雪为甘霖。”
“小友虽不能修行,但若将此珠常伴身侧,自可滋养身心,延年益寿。倘若遭遇险境,其强大的灵力还能瞬间布下护罩,保你周全。”
问雪水珠一出,一旁看戏的李厌戚不由得深深看了眼弥虚子,心中腹诽:这老登,何时这般大度了。
魏茧也是被弥虚子的出手惊住,刚想劝江夜雪收下,可旋即又觉不对:问雪水珠此物可谓是贵重,而清旭不过是送江浸月去西蜀一趟,如何受得下这份谢礼?
江夜雪垂眸盯着锦盒里流转的翠色光晕,喉结微动。
半晌,他才抬起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神色:“既蒙尊主厚爱,清旭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说着,他伸手接过白青锦盒,指尖抚过锦盒边缘,冰凉触感顺着经脉窜上心头。
他望着弥虚子笑意盈盈的双眼,突然觉得这满洞的水灵气都凝成了冰碴。
在场另外两人不知其中缘由,江夜雪却分外清楚,弥虚子这珠子何止是谢礼,分明是买断他和江浸月之间关系的费用,更是警告他不要因西蜀之行而纠缠上江浸月呢。
这礼,他得收。若是不收推辞,只怕这长留就留不得他了。
见江夜雪收下了问雪水珠,弥虚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既如此,那便不打扰小友闭关养伤了。”
说着,他看着异常沉默看戏的李厌戚:“厌戚若无事,便随师兄回忘尘殿聚一聚吧。”
突然被点名,李厌戚伸了个懒腰站直身体,笑吟吟应道:“师兄相邀,师妹有事也得往后推一推。”
不过走之前,她深深看了一眼江夜雪,眼底情绪让人看不懂。
两尊大神离开,水月洞天中的空气都显得没那般稀薄了。
肩上那股无形的压力散去,江夜雪淡淡松了口气,略显疲惫地将锦盒收入芥子袋,抬眼看向魏茧。
“不是让弟子告知你我闭关了,怎的还亲自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