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千盏,愿尔岁岁无忧。
竹楼中,除了处于昏迷的南流景和高绥,其他人纷纷感受到了星灯中散发的魂力。
有人怀揣着疑惑推门而出,看到的便是夜空中星海绚烂的盛世美景。
盏盏星灯,如同花灯节上人们为家人祈福而点亮的明灯,祝平安,祝满园幸福。
江夜雪看着这片灯海,近日因接连琐事而搅扰的心绪,此时竟难得平静下来。
忽地,眼前有道荧紫光芒闪过,江夜雪随之望去。
却见那道曾见过的荧紫光芒,竟落在因此番异象而外出查看的拂厄手心上。
荧紫光芒绕着拂厄转了两圈,而后才飘向了天际,汇入那片星河中。
荧紫光芒上残留的魂力,江夜雪并不陌生,他在何错用来收服莫灵怨魂的兔子花灯上见过。
思及此,他不由得想起何错所处灯房中的那片星河顶。
抬眼看去,却见那间灯火常亮的屋子,此刻竟只剩下丁点微弱光芒。
江夜雪不禁心生疑惑,迈步上前想探个究竟,可却被身侧突然响起的声音叫停。
“江公子,那是两位前辈的私事,还望莫要插手。”
是拂厄。
眉头一皱,江夜雪回头,却已挂出一贯的假笑,微微颔首,“抱歉,有劳提醒。”
“无碍,江公子请自便。”拂厄点头,而后木着张脸消失在廊道中。
目送拂厄离开,江夜雪又看了看灯房的方向,摇摇头打算回屋去。
人家都特意来警告了,没必要去自找麻烦。
结果,他刚转眼便对上一双复杂的眼,那双眼带着丝丝冷意,看得他一个激灵,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神,只见住在他隔壁的江浸月不知何时也出了门。
许是刚醒来,江浸月青丝未束,随意披散在肩上,那条从不轻易摘下的雪白抹额竟被缠在手心。
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隐于碎发之下,直勾勾盯着江夜雪,宛如深夜中的恶狼在监视猎物。
江夜雪直被盯得生了层鸡皮疙瘩,不住腹诽:这小子什么眼神?!难道……病好了?
在唤兰治疗后,因江浸月病情迟迟没有好转,何错便让人一直点着七色安神香。
按理来说,现在这个点,江浸月应当处于睡梦中才是。
也因知晓这一点,这人突然跑出来,江夜雪才如此怀疑。
再者,江浸月这双看他的眼太过奇怪了些,盯他就好像那时在风凌谷时盯九魇一般。
心下存疑的同时,江夜雪也熟练摆出职业微笑:“怎的醒了,可是被吵扰了?”
江浸月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迈步踏出黑暗。
江夜雪面上挂着亲和的笑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紧盯着江浸月的一举一动。
多年来在危机中淬炼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江浸月的状态有些反常。
突然,江浸月站定,低头轻嗤,“江岁新……炼器师,呵~,真的假的?”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令江夜雪心下一愣,面上的笑僵住:他何时出的纰漏?不对,是江浸月的病好了,所以才对他的行为有怀疑。
只是这病,什么时候好的?
想通这番因果,江夜雪撤下温和笑颜,“真假如何,皆与尔无关。”
江浸月摩挲着手心的雪白抹额,音色低沉,“怎会无关呢,擒拿仙门夺舍者,可是大功一件。”
江夜雪:“?!!!!”
不待江夜雪反应,下一刻,一记带着安神香气味的降魔掌,直逼他面门而来。
江夜雪:“!!!?”
心念一动,青竹伞应召而出,抵挡江浸月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也不知道江浸月到底用了几层功力,直逼得江夜雪后退半步,持伞的手被震得发麻。
“这小子,真是奔着要他命来的!”稳下身形,江夜雪不住低骂。
若他真是凡人,只怕定要死在江浸月这一记降魔掌下。
什么仇什么怨,至于下此死手?江夜雪心中正骂着。
而下一刻,江浸月化掌为爪,一把扣住青竹伞,手中用力,竟直接与江夜雪争夺起来。
江夜雪:“???”
巨大的拉力袭来,江夜雪双手上阵,还未痊愈的右臂渗出殷红液体,血将青裳染黑。
手上撕裂的痛楚袭来,短短几息,江夜雪额间便冒出细密的汗珠。
抬眼对上江浸月阴狠的双眸,江夜雪咬了咬牙,“江浸月,你到底想干什么!?松开,别逼我动手!”
江浸月未应,亦没有松手。
视线落在江夜雪受伤的右手上,他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借助青竹伞重力压向江夜雪右手。
看出江浸月意图,江夜雪不得不松开右手,侧身躲避,后退好几步,后背直接撞上走廊扶栏。
也借着这个动作,江夜雪直接扣动青竹伞上的机括。
青竹伞机关骤响,伞面上青竹白蛇显现,白蛇有灵,阴冷地吐着蛇信子。伞骨间银刺飞射而出,泛着森冷的幽光,直取江浸月周身大穴。
江浸月眼神微凛,旋身如鬼魅般躲开,雪白抹额被劲风掀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
“叮叮叮——”,银刺钉入廊柱,其上剧毒“滋滋”作响。
江浸月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衣袂猎猎作响,手中不知何时凝出一柄冰剑,剑身流转着幽蓝寒芒,在空中划出凛冽剑弧。
挥剑,银刺皆被斩落。
左手执伞,江夜雪右手无力垂在身侧,殷红的液体自指尖蜿蜒滑落,在地板上砸出朵朵血花。
右手下意识动了动,顿时一股钻心刺骨的痛意袭来,江夜雪蹙了蹙眉,抬眼看向还没打算停手的江浸月,执伞的力道不住加重。
青竹伞虽以九魇为伞灵,得魔魂之力加持,然若无灵力催动,终究难以施展其威能,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凡物罢了。
如此就罢了,偏偏江浸月曾与九魇生死对敌过,他若动用九魇之力,定会被江浸月发觉,到时,只怕再难解释。
而就在江夜雪迟疑的这一瞬,数道寒霜剑气袭来。
江夜雪本就背靠扶栏,当下已然找不到掩体躲避,暗骂一下,当即翻过扶栏落向竹楼一楼。
落地,江夜雪迅速稳住身形,用青竹伞挡下追击而来寒霜剑气,然不过两息,青竹伞竟以肉眼的速度寸寸凝结成冰。
“中计了!”
意识不对,江夜雪当即松手,下一刻,青竹伞被冻结掉落在地,地板上蔓延出一层冰霜。
脸颊上刺骨的寒意袭来,江夜雪抬手一摸,手上便是被凝结的血霜,同时,他身上也多了数道血痕。
伤口处寒意蔓延,江夜雪感觉周身经脉都要被凝结,被隐藏起来的灵力蠢蠢欲动。
“还不动手吗,再装下去,可就没机会了。”
耳边传来江浸月冰冷的声音。
江夜雪抬头,只见江浸月执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居高临下宛如看蝼蚁一般看着他。
江夜雪冷嗤:“想杀我,直言便是,何必安插这莫须有的罪名!”
江浸月这记寒霜倒是他清醒了不少。
自接管江岁新身体这十年,他与江浸月压根没有接触过,江浸月被送走时才四岁,任他如何聪明,又能铭记多少一直避着他的江岁新?
江岁新为了给他这个外来者铺路,极少与其他人有过深的交流。
他扮演江岁新,旁人都看不出个一二,就江浸月这个毛头小子能辨出个鬼的真假。
此番出手,要么是想杀他,要么就纯是脑子有病!
似是被猜中心思,江浸月目色一凝,进攻的动作一顿,可旋即果断挥出一剑。
这一剑不似之前的打打闹闹,而是一记杀招。
收下冰剑,江浸月抿唇,目光沉沉看着那明明身形狼狈,却如青竹绝不低头的人。
他倒要看看,对方一介“凡人”要如何接招。
寒剑斩袭来,似是斩裂了空间,冻结了万物,空气中水汽凝结,竹楼当即覆了层银装。
江夜雪被压得半跪在地,吐出大口的血,眸中闪过一抹赤色,左手艰难朝那道剑斩甩出一张符箓。
符箓被凌冽剑气破开,顿时金光大盛,一道九尺高的青年男子金色幻影显现,轻易挡下了这记杀招。
同时,一道浑厚的青年嗓音传来——
“小月,同门间不得相残!”
看清金色幻影,江浸月微微愣神,当即恭敬行礼,“师尊——”
那金色幻影正是弥虚子。
威压散去,江夜雪吐掉口中血沫,踉跄起身,也看向弥虚子幻影。
他现在可以肯定了,这个老头就是把他坑了,不然怎会有先见之明地在他们来西蜀时,偷偷塞给他一张符箓,说什么有用。
呵呵呵,有用还真是有用啊。江夜雪想笑,但身体的难受劲让他笑不出来。
在不归陵时,他魂力本就过度消耗,方才又与江浸月这一对招,竟让他有种神魂被强行剥离的感觉。
一如半月前,他在君丘遇到江浸月时身体不受控制一般。
星星,你还真是护着他啊……
接连的憋屈事,让江夜雪憋了一肚子火,怎么就让他摊上江浸月和南流景这两个怪胎呢。
另一侧。
弥虚子幻影:“小月,清旭小友为了你的病,不辞辛劳赶往西蜀求医,不得无礼。”
江浸月抿唇,却没有应下,反驳道:“师尊,送弟子来此就医的是流景师兄,救治弟子的是巫族前辈,与此人有何关系!”
江夜雪:呵呵,到底是谁当初死皮赖脸黏着他的,真当他闲的没事干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
弥虚子幻影叹息:“小月,不管如何,这也不是你将剑对准他的理由。”
江浸月低头,用力攥紧了手心的雪白抹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弟子知错,还请师尊责罚”。
弥虚子幻影又一声叹息,“回宗途中,莫要再生事端。”
这是要他们回长留再解决此事了。
话落,弥虚子幻影消散而去。
“弟子遵命。”江浸月闷声应下。
起身,他睨了眼一身狼狈的江夜雪,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见江浸月这不甘模样,江夜雪纳闷了,对方对他的仇恨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啊,这十年,他何曾招惹过他?他们连面都没见过。
江浸月离开,地面冰霜消失,被冰封的青竹伞也得以挣脱桎梏,重回江夜雪手中。
收下青竹伞,江夜雪抿唇,心中犹豫他还要不要留下。
方才他与江浸月的打斗动静那般大,竹楼那么多人,不说制止,竟是无一人现身,这就有点奇怪了。
是在旁观看戏,还是……
江夜雪正想着,脑海中的一阵刺痛,神魂剥离的感觉越发强烈。
一个趔趄,他差点摔倒,眼前一片恍惚,重影叠叠皆不真切。
握了握手心,一股无力感袭来,对外物的感知也急剧下降,江夜雪感觉自己下一刻便要神魂出窍了。
“……是在不归陵魂力消耗太多了吗,还是因为江浸月的原因?”
意识越发模糊,江夜雪对外界的最后感知唯有——有人扶住了他,再之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扶住他的人,竟是何错。
何错抬眼,便与何不归视线对上,无奈问:“如何,这下信了吧,这人跟你在不归陵遇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何不归双手抱臂,闻言蹙眉摇了摇头,应道:“倒是我看错了,那人是个魂修,神魂极强,还真没他这般弱。”
何错白他一眼,吐槽道:“知道认错还不早点出手,方才那一招,江岁新要是没有后手,真出事了,后果够你受的。”
吐槽完,他背起江夜雪朝竹楼外走去。
“诶,这不是没事嘛。”何不归叫唤一声,连忙下楼追人。
同时,他也不忘辩解道:“再说了,他好歹也是长留的炼器师,身上保命的法宝多了去了。他处于下风,那还不是因为不忍对江浸月动手。”
江夜雪和江浸月之间的打斗,他们二人自然一早就察觉了。
何错一开始便想出手制止,可却被何不归给拦下了,说什么也要看看江夜雪到底会不会法术。
眼看何错背着人直往竹楼外走,何不归不解:“你带人去哪呢?”
何错留意着脚下的路,头也没回,只道:“原本打算明日再走,谁料发生了这事。这两人再放在一起,难保发生什么,我还是先带人离开吧。”
毕竟是长留的人,要是在他这里出事,追究起来可不太好应对。反正他刚好要回修仙界,那便顺手送江夜雪一程。
“当真要这么急着离开?”何不归默默跟在后面。
何错颔首未言,该说的做的,他都说了做了,已没必要再待下去。
再者,华舟澜为他算的卦都批示了,让他事情完成后早点离开,为了小命着想还是走吧。
“行吧。”明白何错态度,何不归不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