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兆宇跟着小丁在市场里逛了十来天，却没发现小丁做一笔交易。胡兆宇有些纳闷。

他和小丁相处的时间不长，有些话不知道问出来合适不合适。类似这种问题，胡兆宇以前与人相处的时候，是从来不屑于考虑的。他觉得只要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就好了，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

现在，胡兆宇担着一份公司托付给他的责任，小丁又是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认识的人。他不能不顾及小丁的感受。这把一向嘴皮子利索、心里装不住事情的胡兆宇憋得难受。

那天，胡兆宇问小丁，他对华艺国贸和首饰加工厂之间的合作方式了解多少。实际上，胡兆宇是想知道，黄经理有没有背着他，跟首饰加工厂达成了桌下协议。

胡兆宇有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出国前，他问过黄经理，华艺国贸有那么多合作的首饰加工厂，为什么要选择小丁工作的这家首饰加工厂？

黄经理这回倒是没有含糊，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理由，可胡兆宇觉得没有一个是站得住脚的，真正的原因黄经理没有跟他说。

胡兆宇提出去小丁工作的首饰加工厂和工厂老板见个面，认识一下，聊一聊。黄经理满口答应。

事后黄经理却推说，等着工厂老板安排时间。一直拖到出国前，黄经理也没安排成这次见面。

又过了几天，胡兆宇见小丁还是没有动静，就试探着问：“咱们来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没有见你做过交易呢？

“你有什么安排得跟我说啊。不然的话，华艺国贸给你们公司垫付的账款是付还是不付呢？

“还是说，从华艺国贸付出的货款，不需要我同意？只要黄经理点头就行了？”

这些天一直在给胡兆宇普及业务知识的小丁，习惯了胡兆宇像学生一样请教他。他完全没有想到胡兆宇会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小丁当然知道，胡兆宇这种人，同意他做什么不一定有用，不同意他做什么那一定有用。

小丁认真解释道：“咱们做交易要把握住时机。这种事是没办法做计划的。”

胡兆宇说：“这里就咱们俩。业务上你怎么考虑的，你得跟我交底啊。咱们两家公司的合作是一种新的模式。我不是不想帮你，你得让我知道该怎么帮你。

“我跟你在市场上逛了十来天，我没看出来，这三年，你在跟谁做交易？交易的品种是什么？交易的周期和交易量是多少？这些问题，我都要了解。我得跟公司汇报，做资金计划。”

小丁想了想说：“你是从正规外贸公司来的，你想的是怎么跟大钻石商签合同，进口钻石。

“这是你擅长的，你可以去尝试跟他们联系，看他们愿意不愿意跟我们合作，供应给我们钻石。

“我了解的情况是，你们华艺国贸公司不是第一家尝试从大钻石商手里买钻石的外贸公司，但他们不愿意合作。他们不愿意接受你们进入高端钻石交易圈。

“这个事我没有做过，没有建议可以给你。我在这里待了几年，一直都是从市场上拿货的。

“市场上嘛，就是那么两种人了。你都见过的。一种人戴金表，穿丝绸衬衫的，那就是骗子嘛，我肯定不跟他们做交易的。我的交易对手就是另外一类人嘛。”

胡兆宇问：“你是说那些矿工？你从他们手里买钻石？他们的钻不是从矿区里带出来的吗？安全吗？”

小丁说：“安全不安全是他们的事。钻石上没写名字，我怎么知道它是谁的。我反正一手钱，一手货。钱，我是付过的，货，是我买来的。至于上一手的来路，我搞不清楚的呀。”

胡兆宇担心小丁把这事情想简单了，说：“如果他们出了事，会不会把你也牵扯进去呢？”

小丁故作镇定地说：“不会有事的。”

小丁看着一脸茫然的胡兆宇，想一想还是要把他安抚住，不然两边公司的合作就可能开展不下去了。那样的话，老板会怪罪他的。

小丁琢磨着措辞，缓缓地开口说道：“在非洲做生意，你就得去了解非洲人的心态。只有当你理解他们的处事方式，你才能够与他们打交道，做生意。

“矿工们跟我们的交易是得到默许的。矿工们会分一部分收入给工头的。他们很聪明，该打理谁，他们很明白的。”

胡兆宇问：“工头能默许矿工们把东西带出来，工头上面的人呢？”

小丁说：“工头上面的人看不上这点小钱。他们把这点小钱作为收买工头的手段。”

胡兆宇说：“这还是小钱？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小丁被问到这里，只好说：“这里面有一种认识上差异。矿工们能带出来的都是碎钻。我们能买到的也是碎钻。

“钻石首饰和镶嵌首饰实际上是不一样的两个概念。钻石首饰卖的是钻石，贵金属不过是用来固定钻石的。镶嵌首饰卖的是贵金属，它上面镶嵌的钻石，不过是个点缀。

“在国际上，做钻石首饰用的钻，在色泽、体积、重量上，都是有严格要求的，有明确的分级分等。

“用在钻石首饰上的钻，叫投资级钻石。用在镶嵌首饰上的钻，叫消费级钻石。我们俗称碎钻。

“消费者买钻石是为了保值的。但是，只有投资级钻石有保值功能，消费级钻石是没有保值功能的。

“国内的消费者不懂钻石的这些分级分类。所以我们能把碎钻卖出价格，把镶嵌首饰卖成钻石首饰。

“我们的钻石产业链，跟他们的不一样，不会跟他们形成冲突，我们做的钻石生意就像是旧服装生意，对应着不同的消费人群。所以我才说不会有事。

“消费级钻石，对于工头上面的那些人，是没有价值的。与其浪费掉，不如用来收买人心。

“工头上面的人用碎钻作为交换，让工头为他们看好投资级钻石。当然，能不能看得住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小丁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非洲人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过着部落生活，酋长是老大。部落里的规矩和部落之间的交往，遵循的都是丛林法则，就是动物世界里的弱肉强食。

“工头就像是矿工们的酋长一样。他们不露面。他们利用矿工。在一定程度上还会保护矿工。但他们意识到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会出卖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