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不那么喜欢看清(1 / 1)

张海洺闻声看去。

实际年龄比她还小些的年轻人,此刻平静坐在桌后,手臂都放在明面,姿态放松,面容清隽,是会让人心生好感的样貌。

唯独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睛,一眼望进,就像是跌入不见底的深井。

她忽然暗自打了个冷战。

当下这位张家族长,在族中向来被视为历代里相当平易近人却不失手腕、同时深谋远虑的那种,只是有些寡淡少言。

毕竟是一力打破张家数百年内外划分习俗的革新者,又是成功将原本内乱纷争不断的张家收拢一体,并带入前所未有的新时代的领路人。

原本整理完全的、思路清晰的话语,在一刹的犹豫后,被她轻轻咽了下去。

“……是。”张海洺声音有些低。

“为何隐瞒。”张起灵的嗓音还是平平。

他就是有把疑问都变成陈述的本事,镇定得像是没有情绪波动。

这种不带任何情感的态度,却让张海洺仿佛放下了更多思虑。

“没有隐瞒,”她微微苦笑,“我本以为,您到这边会先入住休息,到时我便有机会单独禀报。”

只是没想到,一同前来的,竟还有那个失踪已久的青年……

更没想到,众人连停也不停,直奔目的,打乱了她原本计划。

她说的诚恳,然而张起灵已从这话下听出了更多。

意识到对方的顾虑真正针对者,他瞳眸愈发深邃,略微沉吟后,抬手指了下对面的椅子:“坐。”

这无疑是宽释的信号,张海洺依言上前。

见她落座后,只是低头看着桌面一言不发,张起灵摇了摇头。

“老师就是老师。”

言辞中全然是不容置喙的意味,张海洺不由抬眸:“可是从宣他……”

“另有际遇。”张起灵意简言赅。

能让一个人的体质与骨龄发生如此惊天转变的际遇啊……张海洺沉默几秒,从胸腔里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族长,我想说的这件事,也许正是那个际遇所在。”

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原本,张海洺作为愿意入世的张家人,在局势缓和后,被派驻到青海来,一开始还是很轻松的。

她所得到的任务也简单,就是看守格尔木深处那处陨玉遗址。

那里被本地人讳莫如深,据称是古西王母国所在。

为了这个,张海洺干脆趁着当时的下海潮流,申请资金开了家公司,将本地敢走格尔木盆地的导游都整合到了自己手下。

即使后来在市场因素下不乏竞争,到底凭借先机与积累占住了大头。

如此掌控了根本途径之后,进入格尔木的人员名单基本就在手中,行踪也可远程尽知。这样下来,只需隔段时间去趟格尔木盆地深处检查一遍就行,无需把自己死困在沙漠戈壁中。

因此,几年前,当她发现九门的一支队伍试图深入戈壁的时候,张海洺为了探知情报,干脆亲身上阵混入其中。

那支队伍的目的预料之中没能成功,他们“阴差阳错”绕了很久的弯子。兜兜转转,最后一次艰难闯入盆地深处,甚至都找到了西王母国的入口,却又“很不幸”没赶上季节,在干涸的河道中迷失濒死,不得不及时撤退。

自那之后,这支队伍遭受重创,直接分裂解散。

而张海洺深藏功与名,将这件事汇报上去后,便没再注意那些四散离开的九门中人——直到上个月末,再度有一支队伍到来格尔木,并指明要找最好的向导,进格尔木深处。

那支队伍的领头人,分别姓呉与解。

张海洺本要再度出手的,然而打听到这群人到达格尔木的行踪后,出于谨慎,她率先去跟着探查了一番。

她这次多心之举,便从格尔木地下室坍塌的废墟后,带回了一个女人。

一个、已经接近癫狂失智、偶尔才能恢复少许神志,却还在一天天恶化下去的女人。

这个女人姓霍,自称霍玲。

与几年前,张海洺亲自带队迷失在西王母国入口的那个队伍里的那个姓名相同,只是如今苍白异化,很难认出了。

觉察出其下难以忽视的异样,张海洺如何套取情报、并联系向导带这支队伍不提。

但跟霍玲的交流中,张海洺意外得到了几张照片。

有霍玲等人的队伍之前拍摄的,也有不明来处、只能猜测许是干休所的前人不慎遗留的。

这些照片里所透露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她辗转反侧,意识到此事实在关系重大,便把照片复刻一份,紧急送往族长所在的西部档案馆。

本想进一步确定再说,没想到族长等人就来了。

到此,讲述终于告一段落。

而张起灵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非常眼熟,背景似乎就在他们刚刚去过的格尔木疗养院,只是拍摄角度非常奇怪,画面也有些扭曲,像是惊鸿一瞥的偶然快速拍摄。

简称,偷拍。

光线似乎不是很好,看起来像黎明或者傍晚。

而照片内容只是普普通通的俯视院景,一眼看去只能看到还算郁葱的高大树木。

只有细心再看,才能发现边缘处,那个几乎与墙檐阴影融为一体的人影半身。

是个青年,衣衫看不出什么样式,低着头,露出的一半俊秀侧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正从檐下走过,要到另一边去。

凝注半晌,张起灵垂下眼,转而看向另一张。

目光刚落上去,他始终清淡如水的瞳仁便死死定住了,整个人都被骤然冻住了般僵在原地。

一旁的张海洺对这种表现很是惊奇,不过再想到那张照片里的内容,情不自禁揉了揉脸,似乎感同身受。

她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老实说,不知是否因为拍摄者的手法,这张照片里的内容虽然诡奇,但看起来竟有种难言的自成一体的和谐。

同样是俯角和半身,这张照片的角度就端正很多,且属于近距离拍摄,光线充足,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于是,青年如同沉睡般安静宁和的面容,还有身下青铜材质般的深深石台,便都足以让人看清。

同样足以看清的,却还有另一些东西。

一些……令人不那么喜欢看清的东西。

张起灵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凝注着青年裸露出的、宛如嵌入石台之中的上身。

以及,那无数扎根血肉之下不知多深,宛如活物般从下方攀援依附上来的半透明藤蔓。

压抑的深色沉在眸底,他听到自己失了平稳的呼吸。

轻柔落下的指尖,仿佛想要触碰青年身上那些被分割切碎到支离破碎的浅浅青黑色纹路。

却又担心这样触碰也会带来疼痛一般,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最终也只虚虚悬在了几毫米的距离外,不敢真正落实力道。

无形的冰冷的杀气逼在张海洺的颈间,宛如实质刀刃般寒意深重。

她几乎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僵硬难行。

尽管她很清楚,这凛冽森然而汹涌难抑的强势重压,并非针对自己而来。

无法克制的,后背还是一阵悚然发凉。

难熬的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才再度有了呼吸之外的人类响动。

尽管只是一个轻微的手势,张海洺却如蒙大赦般,连自家族长难得的道谢都来不及多惊喜,匆匆起身,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沉闷难耐的房间。

只是没走几步,便撞上旁边房间大开,几人从中陆续走出。

看到她时,几人神态不一地先后打了招呼。

作为房间主人的青年,则微笑着朝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海洺,怎么突然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