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自由和爱(1 / 1)

或许是幼年时的动荡风波太多,凌舒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是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的家人为何要他在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就逼迫他学剑。

他不明白,自己的天赋为何会迎来那么多渴望的目光,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又期待又贪婪,仿佛凌家未来的千年大业,都要他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幼童来承担。

他不明白,父母为何要带他去那么多人的地方,他们都是用剑的人,他们叽叽喳喳的,十分喧闹,脸上也写满了骄傲和得意,但他们的剑,真的不怎么样。

他不明白,他只是在剑魁会上指出那个剑修的剑有问题,对方便暴跳如雷,有如受辱。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家破人亡,为何要和这位老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有太多的事他没有答案,而现实也没有给他时间去了解和探寻。

于是他学会了接受。

还是男孩的他,已经学会接受命运施加的一切好坏。

后来,男孩长成了少年,他意识到自己的病痛对曾经的家人、如今的老人,都是麻烦,于是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藏念。

少年的这些心绪,当然逃不过天书的眼睛,但天书没有拆穿少年拙劣的演技。

正如他对勇敢之人的不屑一般,他教育凌舒,也是以避世、藏拙为主。

天书始终认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争强斗狠不重要,扬名立万不重要,活到最后,最重要。

不管凌舒在启灵境、知微境、灵元境再如何寂寂无名,再被人看不起,他也完全不在意。

他甚至忍不住想嘲讽那些鼠目寸光之辈。

只要凌舒突破道玄,甚至成了灵虚大物,成为人族的一方巨擘,谁敢轻易置喙一位灵虚大物的是非?

就像他自己,就算各宗对他褒贬不一,多少人认为他冷血无情,但谁敢舞到他面前来?

甚至,多少人为了进天书阁一观,要苦苦哀求他。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罢了。

他便是如此教导凌舒的,但是最近,荼蘼说他教的不对,现在,荼蘼的小徒弟,居然也来说他教的不对。

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呢?

凌舒那些拙劣的隐忍,从来逃不开他的眼睛,但他从来都沉默以对,从来默许了他的选择。

最初,天书认为这些隐忍,是凌舒为了留下做出的努力和选择,他如此冷漠的人,自然无谓这些事,甚至觉得凌舒很懂事,不把他的情绪舞到他面前来,为他省了很多麻烦。

可是不知不觉,这样的隐忍变成了一种常态,变成了一种习惯。

天书骤然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放任了凌舒报喜不报忧,而他也因此错过了多少沟通的机会,还有对坏事的知情权。

知情权,真的太重要了,这是参与对方生命过程的重要一环,天书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很多。

一叶障目,便不见泰山。

或许便是如此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天书,真的郁闷了,而且他看着眼前少女的平静和淡然,突然对她多了几分嫉妒和酸意。

他照顾凌舒百年都看不明白的事,眼前的女孩竟然在短短数月的时间,就如此准确地察觉到了。

还真是好运啊……

但这真的只是好运么?

天书心里很清楚,但他不愿意承认。

清澜并不理解眼前这位大人物不停变幻的目光,她想告诉他的事很简单。

一味的隐忍和藏念,也有可能害死凌舒。

而这些事情便是天书一直教给他的,也是清澜最不满的。

“我知道当初您不让他去东荒,一定有您的考虑,我也知道他被养成这样的性格,一定有您的道理。但作为朋友,我不能接受他是一个完美的利他主义者。”清澜平静说道。

天书神色晦暗不明,轻轻问道:“利他主义者......对任何人来说,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都是毕生不可得的荣幸,你为什么不接受?”

清澜认真道:“我并不希望,他成为爱他人胜过爱自己的那种人,无论这个他是我还是你,我们,都没有资格。”

听到这样的回答,天书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看向清澜挑剔又不满的目光,在这一刻终于发生了变化。

因为他听明白了,清澜,是这世上和他一样真心对待凌舒的人,也只有与他这般相似的真心,才能放弃自己所得的好处,只为他这个人而发声。

甚至,清澜的发声是要和自己这位前代高人作对。

天书的目光柔和了些,语气也随之温和了许多,他有些感慨:“丫头,你这是真把他当朋友了,才会跟我说出这些话来......罢了,从今以后,天书阁所有的典籍,任你翻阅,无论你是何境界,今后,每一层楼的大门,都为你敞开。”

他的目光偏向了在角落里惴惴不安的少年,眼神不变,语气却温柔了无数。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不知不觉,我竟把他养成这样的孩子,痛了从来不知道说,遇到死亡危机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让自己活下来,而是如何不让亲友难过。你是对的,现在来看你的老师也是对的,你们这个师徒,我服了。”

清澜轻轻颔首,“前辈于书海中徜徉千年,见惯人世沧桑变迁,于修行和大是大非上的眼光非我等后辈所能及,但在教舒育人一事上,您的确不擅长。”

说完这句话,清澜和凌舒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望着少女的背影,天书的眼中生出一丝欣赏。

他不愿意让清澜看到他的欣赏,直到此刻,他才愿意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事实上,从刚见到这个女孩开始,他就很欣赏她。

到他这个年纪,多少后辈和宗门,面对他只有敬畏和客气,而她却敢于在他面前,近乎直白地表露对他的不满,单是这一点,便没有人做到过。

“鸣山月宗,的确不凡啊……能有这样的一对师徒,怕是还能在世间称雄五千年,剑宗和圣殿以为灭了月宗的山门,就可以让魂道传承断绝,真是蠢出生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