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掀桌子,李二后手(1 / 1)

沉重的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吞噬着长安城鳞次栉比的屋顶。

白日里那场震动朝野的降爵风波,似乎也随着这沉落的夕阳,暂时被压入了深不可测的暗夜之中。

延康坊,深处。

那座骤然冷清下来的魏王府邸里,酝酿的却是一场足以焚毁理智的雷霆风暴。

内书房的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能听到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嘶嘶声。

“鄂王…鄂王…哈哈哈哈……”李泰的声音在黑暗中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裹挟着浓烈的怨毒和疯狂。

“好一个鄂王!我的好父皇,你待我可真是‘恩重如山’啊!”

“砰——哗啦!”

一声刺耳的爆响撕裂了寂静!

是上好的越窑青瓷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如同冰雹般四溅开去!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砚台、笔洗、玉镇纸……所有触手可及、价值连城的珍玩器物,都成了李泰宣泄无边怒火的牺牲品。

黑暗中他跌跌撞撞地扑向博古架,肥胖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蛮力,双臂胡乱地挥舞、扫荡!

“魏叔玉,魏叔玉!!”他嘶吼着这个名字,如同地狱深渊爬出的厉鬼在诅咒。

“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卑贱狗东西!断我粮道,坏我大事,害我王爵!孤要你死,孤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碎裂声、撞击声、野兽般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在密闭的书房里回荡、激荡,令人毛骨悚然。

门外侍立的杜雷和几个心腹侍卫,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冷汗顺着鬓角涔涔而下,浸透了内衬的衣领。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魏王的怒火发泄到他们的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暴烈声响终于渐渐停歇。只剩下李泰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和恐怖。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李泰那张肥胖的脸庞出现在门缝后,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浓重的阴影里。

此刻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如同两根烧红的炭,死死盯着门外的杜雷。

“杜楚客……”李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他现在怎样,可有密信传回?”

杜雷浑身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

“回…回殿下,家父…家父无恙。幽州府衙已被陛下派来的百骑司严密监控,家父已被暂时软禁在刺史府内,行动受限,消息…消息传递极其困难!”

“好…好得很……”

李泰的嘴角抽搐着,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

“本王的粮队被劫,幽州臂膀被断,王爵被削……好一个父皇,好一个魏叔玉,这是要把本王往绝路上逼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巨大的胸廓起伏着,仿佛要将满室怨毒都吸入肺腑。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

“杜雷!”

李泰的声音陡然压低,却更加阴森刺骨,如同毒蛇吐信。

“带上本王的金鱼符,立刻,马上,给我滚出长安!昼夜兼程,去饶乐都督府,找阿尼戈!告诉他……”

李泰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凑到了杜雷的耳边,语气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告诉他,本王答应他的一切条件。他要的粮食、兵甲、盐铁、财货,本王全给。十倍,百倍地给!

只要他能在苏定方赶到之前,把他手下所有的奚人、契丹人、靺鞨人…所有能拿得起刀枪的杂种,都给本王聚起来。

给本王狠狠咬住李佑和房遗爱那两个蠢货!缠住他们,拖死他们,给本王争取时间。”

杜雷只觉得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殿…殿下…这…这是要……”

“造反?”

李泰猛地直起身,那张扭曲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癫狂的狞笑。

“不…本王是拨乱反正,是替天行道,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去告诉阿尼戈,事成之后,饶乐都督府方圆千里,都是他奚人的牧场。”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信符,塞进杜雷冰冷僵硬的手中。

“拿好它,这是信物。若敢有误……”李泰眼中凶光毕露,“本王诛你杜氏满门!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炸雷,震得杜雷魂飞魄散。

他再不敢有丝毫犹豫,死死攥住仿佛带着烙铁般温度的金鱼符。连滚爬爬地冲出书房,身影迅速消失在王府后门的阴影里。

夜色,浓得如同凝固的血块。

长安城巍峨耸立的城墙,在夜幕下蜿蜒伸展,沉默地守护着帝国的心脏。

太极宫,甘露殿内。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沉凝如铁的寂静。

李世民并未安寝,身着常服独自立在巨大的西境舆图前。

地图上象征着新设的“象山州”被朱笔鲜明地勾勒出来,像一枚楔入吐蕃腹地的钉子。

然而此刻他深沉的目光并未落在象山,而是久久停留在东北方向,那片代表幽州及饶乐、松漠都督府的疆域上。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一比夜色更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进来,正是百骑司统领李君羡。

“陛下,鱼儿……咬钩了。”

李世民身体连一丝细微的晃动都没有,依旧凝视着地图。半晌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哼。

“是青雀那条‘胖头鱼’?”

“是。”李君羡的头垂得更低。

“魏王府侍卫副统领杜雷,半炷香前持魏王金鱼符,从王府后门狗洞潜出。已由悄然北上,其行进方向正是东北。”

“金鱼符……”李世民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缓缓向上扯动,勾出一个失望至极的冷笑。

“朕的这个好儿子,倒真是舍得下血本,连压箱底的信物都拿出来了。”

李世民慢慢转过身,烛光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脸,似乎一瞬间苍老数十岁。

只是他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又沉静如深渊,带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君羡。”

“臣在。”

“传旨苏定方。”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必再等了,朕要一个干净的饶乐与松漠。奚人、契丹、靺鞨…凡持械者,无论男女老幼,尽屠之!

一个不留!”

“尽屠之”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殿内的烛火仿佛都为之猛地一暗,令人血液冻结的煞气弥漫开来。

“喏!”李君羡心头凛然,沉声应命。

“至于……”李世民的目光重新投向幽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那柄剑曾随他踏破山河,饮过无数敌酋之血。也曾在玄武门的血色黎明,见证过至亲的背叛与杀戮。

“至于青雀派出去的信使…让他把话一字不漏地带到奚酋耳朵里。朕倒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还能在朕的棋盘上,蹦跶出什么花样来。”

他松开摩挲剑鞘的手,缓缓踱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

外面是沉睡的长安城,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沉沉黑夜。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灌入,吹动他鬓角的几缕发丝。

“想掀桌子?”

对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李世民仿佛自言自语,“朕倒要看看,是你掀得快,还是朕…剁得快!”

话音落下,他猛地合上窗棂。

“啪!”

一声轻响,隔绝殿外的寒风。

也仿佛将所有的阴谋与背叛,以及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都锁在烛火摇曳的甘露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