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仿佛是被鲜血浸染过一般,将萧府的屋檐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宇文琼静静地站在铜镜前,凝视着镜子里那个身着素衣、却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的女子。
裴正卿的鲜血在她的衣襟上已经凝成了暗红的痂,宛如一朵朵狰狞的花朵,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老臣临终时那扭曲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他的遗言在她耳边回响:“不入宫……危险……”
“夫人,您真要……”青杏捧着丫鬟服饰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惊恐地看着宇文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宇文琼缓缓地解开腰间的玉带,那件华丽的衣裳如同蝉蜕一般,轻轻地滑落在地。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替我梳个丫鬟髻。”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早已被恐惧和绝望所淹没。
青杏咬着唇为她更衣。粗布衣裳摩擦着细嫩的肌肤,发间金钗换成木簪,腕上玉镯尽数褪去。当最后一缕青丝被束成简单的双鬟,铜镜中已全然是个清秀的小丫鬟。
宇文琼小心翼翼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密信,信封上的火漆还完好无损,上面印着萧谨腾留给她的“静观”小印。
她将密信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把这个交给阿吉。”宇文琼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她把密信递给青杏,“让他立刻送去城西柳巷的当铺。”
青杏瞪大了眼睛,满脸狐疑地看着宇文琼,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宇文琼似乎看穿了青杏的心思,微微一笑,解释道:“这府里的每一块砖我都熟悉得很,自然知道阿吉在哪里。”
青杏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宇文琼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待青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宇文琼迅速走到妆台前,打开了一个暗格。暗格里藏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匕首的刀鞘闪烁着寒光,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磨的。
这把匕首是宇文琼及笄那年,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当时,父亲笑着说这是给“不听话的小丫头”防身用的。宇文琼还记得父亲那温暖的笑容和慈祥的目光,那是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宇文琼轻轻拿起匕首,冰冷的铁鞘贴着手腕,带来一丝凉意。
然而,这丝凉意却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心,仿佛这把匕首能够保护她免受一切伤害。
秋风裹着落叶拍打窗棂,宇文琼吹灭烛火,隐入黑暗。
穿过回廊时,她听见前院仍在处理裴正卿的尸首,差役们的呼喝声隐约可闻。大理寺少卿死在萧府,明日朝堂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而她必须在风暴来临前,找到立足之地。
后门处,青杏已备好一辆不起眼的驴车。见宇文琼真的扮作丫鬟模样,小丫头眼圈又红了:\"夫人何必亲自冒险?让奴婢去传话就是...\"
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去走。宇文琼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青杏的发顶,仿佛在安慰她,又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记住,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因为伤心过度,喝了安神汤,已经歇息了。”宇文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坚定。
车轮缓缓地碾过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宇文琼蜷缩在车篷内,透过那狭小的缝隙,默默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萧府。
那朱红色的大门,那高高的院墙,那熟悉的一切,都在她的视线中慢慢消失。
萧谨腾走了以后,她从未独自踏出府门半步。府中的生活虽然平静,但却像一潭死水,让她感到窒息。
而如今,她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以这样的装扮,混迹于市井之中。
她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冲破胸腔一般。手心也不知何时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湿漉漉的,让她有些不舒服。
“夫人……不,姑娘,”驾车的阿吉似乎察觉到了宇文琼的紧张,他压低声音说道,“前面就是西市了,醉仙楼在后巷,车是进不去的。”\"
宇文琼深吸一口气,掀帘下车。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让她一怔——烤胡饼的焦香、鱼腥味、马粪味,还有人群嘈杂的喧嚷,这些在轿子里永远闻不到的生音气味,此刻如此真实地包围着她。
\"姑娘跟紧我。\"阿吉装作寻常小厮模样,引着她穿行在人群中。
宇文琼低着头,却忍不住偷眼打量四周。
叫卖的货郎、杂耍的艺人、讨价还价的妇人...这些曾在诗词中读到的\"黎民百姓\",此刻活生生地在她眼前。一
个醉汉踉跄着撞到她肩头,浓烈的酒气熏得她倒退半步。
\"小娘子生得俊啊...\"醉汉眯着眼凑近。
阿吉一把将宇文琼护在身后:\"我家小姐可是城南苏绣坊的!\"他故意亮出腰间木牌,那醉汉见了竟悻悻退开。
\"那是...\"宇文琼小声问。
\"江湖上的规矩,\"阿吉低声道,\"苏掌柜的名号在这一带吃得开。\"
转过几条幽暗的巷子,一座三层木楼赫然眼前。朱漆匾额上\"醉仙楼\"三字龙飞凤舞,檐下灯笼在暮色中泛着暧昧的红光。
门口几个粗壮汉子正拎着酒坛进进出出,腰间隐约可见兵刃的轮廓。
宇文琼喉咙发紧。这哪里是什么绣庄布坊?分明是龙潭虎穴!
\"姑娘别怕,\"阿吉安慰道,\"以前萧将军每月十五都来这儿听曲儿。\"
夫君会来这种地方?宇文琼心头掠过一丝异样,随即暗笑自己迂腐。
丈夫当然不只是来听曲的——他是来经营这张看不见的网,这张如今可能要救她性命的网。
阿吉与门口守卫耳语几句,对方狐疑地打量宇文琼几眼,终于放行。
楼内喧嚣扑面而来,觥筹交错间,宇文琼看见形形色色的面孔——商人、镖师、甚至有几个穿着低级官服的。
他们搂着浓妆艳抹的女子,大声谈笑,全然不知一场政治风暴正在京城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