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1 宇文融饮鸩止渴
张垍在厅堂里结结实实挨了他老子一顿训,然后便灰溜溜到后堂去向他母亲问安去了。
“唉,不经忧困便难成材。你少时不幸虽是亲长疏于关怀所致,但如今观来,未必就是坏事啊。”
待到家人入堂收拾布置一番后,张说才又重新坐回去,旋即又望着张岱叹息道:“你叔年龄只是痴长,度情料事远不及你深刻明了。如今只盼你耶归后能够感衔这一份教训、有所长进,以前事为鉴,处事慎重。”
听到张说此言,张岱却不由得暗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爷爷还指望着儿子们能够幡然醒悟、突飞猛进,但他对此却并不乐观。
倒不是他看不起他老子,而是他老子几番家书往来,字里行间仍是透露出浮躁与急功近利,眼下都还没有秩满,都已经在考虑自己归朝之后究竟是要出任尚书省八座,还是入中书、门下执掌机要了。
原因也很简单,在他老子看来,就连张垍都能跃任九卿,自己此番历练归来,如果不能履任清要亲贵之职,那还有天理?
这些情况张岱也没跟他爷爷说,说了也只是让这老头儿再暴跳如雷罢了。
大唐宰相、尤其是开元宰相这个位置就有点邪门,除了萧嵩等寥寥几人之外,其他的宰相儿子们要么默默无闻,要么个顶个的逆天。
这还不是因为皇帝在刻意打压,说实话皇帝对这些宰相儿子们都还不错,但问题是这些人水平真的不行,即便勉强提拔上来,也不过是中人以下、碌碌无为的具位之臣,充数的货色,完全没有其父辈风采。
吐槽完自家儿子之后,张说才又说道:“此番源氏家事,对时局情势触动很大。源乾曜去职,使宇文融声势大损、方寸亦乱,日前议事,又有进策要继续推进括户,大税僧道。”
张岱一听这话,也意识到宇文融眼下是真的慌了,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宗教界里。不是说这个主意不对,而是时机不对。
各朝针对方外宗教界的管理,历来都是敏感且麻烦,如今的大唐更是以道教为其国教,而佛教也在武周一朝的大力推动下发展的根深蒂固。
一个个佛寺道观看起来姿态悠然、方外出尘,但扒开表面,内里都是各种复杂的利益纠葛。
不说天下诸州,单单两京凡是稍有名气的寺观,就存在着众多的不税之丁和不税之田,说不定就是京中哪家权贵家的二大爷。
你要敢去彻查,他们立即就会撒泼打滚说这寺庙是为祖宗十八代祈福所建,你过来查就是要扒我祖坟!
很多关陇老钱家大业大,他们的家业很大一部分就是以这种形式存在着的,跟后世很多慈善基金的运作模式差不多。
这些寺观不只能够帮助他们保全宅田奴婢,还面向社会扩大影响,接纳各类供养人的布施供养。各种善男信女的各种愿望祈求,都会由这些寺观背后的金主们负责实现并体验。
宇文融也是有了一定的路径依赖,他现在想要稳住局面,就得体现出他对大唐财政的贡献大。
而他立身之本、同时成效最大的政策就是括田括户,想要在短期之内便获得巨大的效果,还是得从这方面下手,而僧道寺观就是如今显而易见最大的一块肥肉。
但这么做显然是饮鸩止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将自己卷进巨大的纠纷矛盾之中。依张岱来看,宇文融在此时节选择这样一个方式实在不算明智,他如果想要获得长效的政绩,还是应当继续深入推动漕运改革。
但话又说回来,时局瞬息万变,时局中的人也在各自用计,任何的计策和主张都存在着一定的时效性。
尤其漕运是有着显著的周期性和季节性,宇文融指望着这方面做出成绩从而给其增加拜相的资本,黄花菜都凉了。
如今张说他们给裴光庭谋划的针对铨选的进计,也是因为眼下正值选期,正是当下时局中的一个痛点需求。
一想到眼下宇文融应该是一边急的直挠头,一边挖空心思的思忖对策,恐怕间不时还会怨念十足的咒骂自己几句,张岱既觉几分恶趣味,同时又不免有些苦恼。
老实说他并不怎么反感宇文融,也并没有要一味针对宇文融的意思,只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各自都有自己的人事组织,一旦发生纠纷碰撞,难免就会产生连锁性的反应。
眼下局势演变成这种情况,他就算想再跟宇文融和平相处怕也做不到。
一则他的上书直接把宇文融恩主的儿子给搞死了,二则还把局面大好的宇文融搞得鸡毛鸭血、乃至于病急乱投医,一旦情况稳定下来,必然也会报复一番。
毕竟朝廷里位置就有这么多,你不报复打击一下仇敌,跟你一起奋斗上来的兄弟们怎么安排?更何况搞掉张岱一个家伙,就能腾出来好几个位置,绝对是性价比之选。
所以眼下的情况就是要更加抱紧裴光庭大腿,等到裴光庭成功上位,危机自然缓解了。
再怎么宏大的计划,人在其中也只是各司其职,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就是最大的贡献。
张岱此番上书,后续虽然有几分歪打正着的意思,但却取得了比意料中更好的效果,虽然也埋下了一些人事纷扰的隐患,但那也不是眼下需要面对的问题。
在官面上,后续的计划自然有他爷爷张说和裴光庭等人继续执行,张岱只需要旁观等待最终结果即可。反正更上层的斗争,他急也没用,还不如静下心来消化一下自己的收获成果。
有了圣人在花萼楼赐给的敕书,平康坊这片宅地那是彻底属于张岱、不会再有什么悬念了。
第二天早朝后,署中无事,张岱便直接告假去京兆府中重新办理了一遍手续,这一次是拿到了真正的地契。
待其自京兆府回到家中时,门前下马便见到一个看起来比较眼熟的中年人正立在门厅内等候接见,他打量几眼后又稍作思忖,旋即便笑问道:“你是陈监作?”
“张公子当真好记性,在下正是陈东,日前登门来访的将作监监作!”
那中年人见张岱认出了他,顿时便笑逐颜开,向张岱叉手笑语道。
“陈监作今日来访何事?我已在别坊选定一处宅业,若以前事来问,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张岱一边说着一边向宅内走去,同时也不由得暗叹这些底层京官也不容易啊,做个兼职还要这么锲而不舍。
陈东闻言后则连忙说道:“张公子误会了,在下今日登门,是受故主河东王所遣,来为公子宅地规划宅居。”
“你就是县、你是河东王家故吏?”
张岱一听这话先是一愣,待见这陈东点头之后顿时便是一乐,直叹这世界还真奇妙,之前云阳县主跟他讲起的故吏竟然就是这个早便登门的陈东。
“既如此,也不必多说,且先向平康坊去,实地查看一番。”
张岱对云阳县主推荐过来的人自然是信任的,而且之前接触也觉得这陈东稳重老成、不像其他市井牙子一样奸猾,当即便提出去平康坊瞧一瞧。
他见这陈东坐骑只是一头瘦驴,而且驴身上还有记号,想是从坊间赁驴铺子租来代步,于是便吩咐家人去自家马厩中牵一匹马来,并对陈东笑语道:“陈监作何处赁驴,先着我家人将此归还去罢。”
长安城面积贼大,选择什么出行方式直接决定了出行效率,骑驴只是省几分脚力,时间上并不比步行更快,换乘马匹之后,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平康坊中。
李令问旧宅中,属于李林甫那里的范围内已经全面停工了,只有几名家奴在那里收拾看管各种物料。
张岱家这十几亩地收拾的倒也干净,一眼环视便一览无余。
那陈东走进来后便开始掏出各种工具来进行丈量,一边量着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同时又不断询问张岱对于宅屋功能的设想,等到丈量完毕,他也已经手绘出一份宅邸草图。
这草图清晰明了,将宅邸各个区域建筑的规模大小都描绘的很清楚,功能分布的也很合理,尤其是将宅地利用的比较彻底,同时格局又不显拥挤局促。张岱看完后也是大感满意,直叹不愧是专业人士。
宅邸中其他建筑也就罢了,只要确定格局功能后,按部就班的建造即可,不必过于标新立异。唯独有作为待客所在的中堂,作为宅邸的核心和门面建筑,必须要重点设计和建造。
陈东随身带着一个大口袋,除了各种测绘工具之外,还有一个个卷轴,这些卷轴便绘画着京中时下比较经典和流行的客堂样式,如今便供张岱进行挑选。
张岱将这些图样展阅一番,发现都各有特色,且都大气美观,一时间也拿不准选择哪一个,稍作沉吟后忽然心中一动,望着陈东询问道:“京中可有偃月形厅堂?”
“这倒不曾有闻,不知张公子所问是屋宇偃月、还是厅地偃月、亦或造景?”
陈东听到这问题后先是认真想了想,旋即便摇头说道。
“能否劳神陈监作勾画设计一番?无论何类,各都设计一样,再总作类比。”
张岱旋即便笑语说道,既然要取代李林甫生态位,那就取代的彻底一点,你家这月堂我也住了,以后就在这里琢磨点子继续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