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5章 天意(1 / 1)

天意

太极殿内,空旷而森冷。

鎏金龙椅上,新帝赵恒一身玄色常服,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并未看跪在殿下的慕卿浔。

“罪臣之妻,你好大的胆子。”他开口,语调平平,却比殿外的风雪更寒,“竟敢夜闯宫门,咆哮御前。”

“陛下,”慕卿浔的额角还渗着血,她却挺直了脊背,“臣妻并非咆哮,而是恳求。求陛下赐下冰魄莲,救我夫君谢绪凌一命。”

赵恒终于放下玉佩,踱步走下御阶。他的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慕卿浔的心上。

“谢绪凌?”他轻笑一声,停在她面前,“北疆的战神,大周的功臣。朕若是不救,岂非成了薄待功臣的昏君?”

慕卿浔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陛下圣明。”

“可是……”赵恒话锋一转,俯身凑近她,压低了声量,那话语里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朕为何要救一个功高盖主,手握重兵,能让北疆三十万大军只知谢帅、不知君上的人?”

慕卿浔的身体一僵。

“他不是!”她急切地辩解,“我夫君他一心为国,绝无二心!”

“忠诚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赵恒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帝王的淡漠,“不过,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走回御案后,从一个紫檀木盒中,取出那株传说中的冰魄莲。它通体晶莹,仿若寒冰雕琢,静静躺在丝绒上,散发着彻骨的寒气。

“此物,朕可以给你。”

慕卿浔大喜过望,便要叩首:“臣妻谢陛……”

“但朕有条件。”赵恒打断她,“宫中秘典记载,冰魄莲要解‘千机引’的火毒,须在极寒之地的‘霜脉泉’中,以至亲的心头血浇灌七日,方能绽放。”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谢绪凌父母双亡,并无兄弟。你,是他唯一的至亲。”

慕卿浔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北疆绝域,万里冰封,常人去不得。”赵恒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你若愿意亲自前往,朕便将此莲赐予你。你若不敢……那谢绪凌的命,便是天意了。”

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他要的不是药开,而是她的命。用她的命,去换谢绪凌的命。不,是用她的命,来彻底摧毁谢绪凌。

“臣妻……”慕卿浔抬起头,血污和泪痕交错的脸上,却不见半分退缩,“愿意前往。”

赵恒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爽快,随即笑了:“好,有胆色。不愧是谢绪凌的女人。”

他挥了挥手:“来人,将冰魄莲赐予谢夫人。”

回到被严密看管的驿馆,天已蒙蒙亮。

张院使见了她捧回的木盒,面露惊疑,待听完缘由,整个人颓然倒退数步。

“北疆绝域……霜脉泉……胡说!这全是胡说八道!”老院使气得浑身发抖,“那地方,根本是有去无回的死地!夫人,您不能去啊!”

慕卿浔没有理会他,径直推开了谢绪凌的房门。

他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双唇因高热而干裂。即便是昏迷着,他的眉头也紧紧蹙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卿……浔……”

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从他唇间溢出。

慕卿浔的脚步顿住了。

她走到榻边,俯身看着他。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画上是两个总角小儿,在梅树下放着风筝,笔触稚嫩,却充满了天真烂漫。

画卷的一角,被她在太极殿外磕出的血迹染红,像一朵绝境中开出的梅花。

她将画卷叠好,轻轻塞入他的枕下。

没有告别,没有眼泪。

她转身,对着门外焦急的众人,只说了一句:“备马。”

风雪愈发狂暴,像是要吞噬整个天地。

慕卿浔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骑装,长发高高束起。她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北地良驹,马儿在寒风中不安地刨着蹄。

驿馆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她勒住缰绳,最后回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巍峨的宫城,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小腹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坠胀感。

她蹙了蹙眉,想起自己的月信,似乎已经迟了十数日。可眼下,她哪里还有心力去顾及这些。

她伸出手,隔着厚厚的衣物,轻轻抚上小腹。

“等我。”

她低声说,也不知是说给城里的人,还是腹中的未知。

话音落下,她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化作一道黑色的箭矢,冲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官道上的积雪,瞬间没过了马蹄。

驿馆,静室。

原本沉睡的谢绪凌,身体猛地一颤。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心脏,剧烈地弓起身子。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喉间迸出。

“将军!”守在一旁的亲卫大惊,连忙上前按住他,“您怎么了?”

谢绪凌双目紧闭,额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湿透了鬓发。

高烧与剧毒,正在疯狂地灼烧他的五脏六腑。可此刻,他心口处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却尖锐得盖过了一切。

痛如刀绞,痛如骨裂。

仿佛有什么对他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

“不……”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里面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血色的混沌与恐慌。

他挣扎着坐起,一把挥开亲卫的手,力气大得吓人。

“卿浔——!”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了满室的药味。

他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能感觉到,有一场暴风雪,正席卷过他的心。

北疆的风,是淬了冰的刀子。

慕卿浔勒马立于悬崖之巅,身后的路已被风雪彻底掩埋。眼前,是传说中的雪渊。深不见底的巨大冰谷,仿佛大地一道狰狞的伤疤,盘踞在绝域的尽头。寒气从深渊中升腾,带着一股亘古的死寂。

她翻身下马,动作因连日的奔波而有些僵硬。那匹神骏的北地良驹发出一声哀鸣,竟不敢再向前半步。

“在这里等我。”她拍了拍马颈,声音嘶哑。

没有绳索,没有工具。她抽出随身的匕首,狠狠刺入崖壁的坚冰之中,借力向下攀爬。风雪刮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她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落在了谷底。

这里没有风,只有一种能将骨髓都冻结的静。谷底中央,是一个数丈见方的冰池,池水清澈得诡异,不结冰,反而蒸腾着丝丝白雾。池心,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静静悬浮,通体剔透,宛如冰晶雕琢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