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空谜未解 蛇影入宫闱
冰冷的黑暗甬道似乎永无尽头。侯砚卿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扶着湿滑冰冷的石壁,在绝对的寂静中踽踽独行。唯有怀中那暗沉的金匣,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嗒……嗒……”声,如同他沉重的心跳,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
左臂的伤口早已麻木,失血带来的寒冷深入骨髓。脑海中,那名为“阿胡拉之眼”的碎片信息依旧混沌庞杂,如同纠缠不清的乱麻,唯有“李辅国”这个名字和其背后所代表的惊天隐秘,如同淬毒的匕首,清晰地悬在他的心头。
甬道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天光!还有清晰的水流声!
侯砚卿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出口掩藏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外面是宽阔的、水流平缓的漕河支流。冰冷的河风带着水腥味扑面而来,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竟已在地下穿行了一夜,从城西的祆祠废园,来到了城南的漕河之畔!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河岸荒凉,晨雾弥漫,不见人影。他迅速脱下沾满泥污血渍、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外袍,连同那件从西市伪装用的旧皮袍一起,裹上几块石头,沉入了浑浊的河底。只留下贴身的靛蓝细麻中衣和裤子,虽然也脏污不堪,但至少不那么扎眼。他又就着河水,洗净脸上手上的血污泥垢,将散乱的头发草草束起。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用破布包裹起来的金匣,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河岸,向着人流渐多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处理伤口,消化那惊天的秘密,并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刚走出芦苇荡不远,前方河岸的晨雾中,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侯砚卿脚步一顿,警惕地隐到一丛灌木后。只见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草棚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围在一起,中间一个妇人正瘫坐在地,掩面痛哭,声音嘶哑绝望。
“……天杀的贼人啊!我当家的不过是跟着康掌柜跑腿运货……怎么就……怎么就……”妇人泣不成声。
旁边一个汉子唉声叹气,低声劝慰:“嫂子节哀……谁能想到呢?康掌柜的驼队在西域道上遇了沙暴,尸骨都没找回来几具……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沙暴?呸!”另一个满脸愤懑的汉子忍不住啐了一口,压低声音,“老赵头死前偷偷跟我婆娘递过话!他说……他们在快到玉门关的时候,半夜里营地遭了‘黑风盗’!那帮杀千刀的,杀人抢货,连驮货的骆驼都没放过!老赵头是装死才躲过一劫……可伤得太重,没撑到回敦煌报信就……什么沙暴!分明是灭口!”
“黑风盗?”劝慰的汉子脸色一变,“那帮煞星不是早被安西军剿了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新冒出来的……也许……”愤懑的汉子眼神闪烁,带着恐惧,没敢再说下去。
侯砚卿在灌木后听得真切,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康扎利的驼队……覆灭!果然不是意外!所谓的“沙暴”、“黑风盗”,都不过是掩盖真相的幌子!这是幕后黑手为了彻底斩断“金匣”线索,进行的又一次冷酷的清洗!胡商康扎利,恐怕也早已凶多吉少!
那妇人悲恸欲绝的哭声,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在侯砚卿的心上。霓裳、康扎利、老瘸子、那些无辜的胡商脚夫……一条条人命,都因这“金匣”而陨灭!而幕后那只手,依然隐藏在重重宫阙之后,逍遥法外!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寒意,在他胸中翻腾。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河岸,抱着金匣,如同幽灵般汇入了长安城南早起营生的人流。阳光渐渐驱散了晨雾,照耀着这座即将苏醒的煌煌巨城,却无法驱散侯砚卿心头的阴霾和沉重。
他最终在安邑坊一处鱼龙混杂的大杂院角落里,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租下了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败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疲惫地瘫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小心翼翼地解开左臂早已被血浸透的布条。伤口血肉模糊,边缘发白翻卷,触目惊心。他咬紧牙关,用仅剩的清水清洗伤口,撒上不知名的劣质金疮药粉,再用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
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他拿出那个暗沉的金匣,放在膝上。匣子空空如也,却重逾千钧。它不再是寻找的目标,而是指向深渊的路标。
脑海中的信息碎片沉浮不定。“阿胡拉之眼”的力量晦涩不明,“钥匙”的身份更是迷雾重重。但“李辅国”这个名字,以及他与东宫太子李亨的紧密联系,却是无比清晰的靶心。李戾的出手,是受太子指使?还是出于他个人对东宫的某种图谋?抑或……是两者心照不宣的联手?
霓裳娘子已死,康扎利失踪(或死),金匣线索在明面上似乎彻底断绝。幕后之人想必已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侯砚卿抚摸着金匣冰冷的表面,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讥诮的弧度。他缓缓闭上眼,集中精神,试图去触碰脑海中那片金色的印记。
起初是混沌一片,如同隔雾观花。但他没有放弃,如同最耐心的渔夫,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将全部意念沉入那片金色的微光。
渐渐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感知”,如同水中的游鱼,被他捕捉到了!
那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而是一种超越了五感的、玄之又玄的“共鸣”!一种同源力量的微弱牵引!
这牵引的方向……赫然指向北方!指向长安城的心脏——太极宫、东宫所在的皇城方向!而且,就在那重重宫阙深处,似乎存在着不止一个……能与他识海中“阿胡拉之眼”碎片产生微弱共鸣的“点”!其中一个“点”的共鸣,尤为清晰、强烈!带着一种冰冷、阴鸷、如同毒蛇盘踞般的气息!
李辅国!一定是他!他体内,必然也拥有“阿胡拉之眼”的碎片!或者,他就是那所谓的“钥匙”的一部分!
侯砚卿猛地睁开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他低头看着膝上空空如也的金匣,又抬眼望向皇城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又沉静如渊。
蛇影,已遁入宫闱。而猎人,也终于拥有了在黑暗中锁定猎物的眼睛。
长安城的棋局,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