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余烬与低语(上)(1 / 1)

冰冷的指尖离开肋下那片粗糙焦黑的旧疤,沈砚的目光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如同扫过一件器物上无关紧要的磨损。他继续检查陆燃的腿骨,动作精准而高效,确认着胫骨腓骨在刚才的冲击中是否承受了不可逆的损伤。尘埃在透过巨大破洞投下的惨白光柱中无声沉浮,笼罩着石柱下无声无息的身影。死寂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只有沈砚自己细微的呼吸声,以及指尖偶尔触碰到骨骼发出的轻微“喀”声,在这片被彻底摧毁的教堂废墟中回荡。

突然——

“嘶……”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撕裂感的抽气声,如同溺水者终于挣扎出水面,从陆燃惨白的唇间溢出。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仿佛在对抗着梦魇深处粘稠的黑暗。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蝴蝶的翅膀,颤抖得越来越剧烈。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动着胸腹间的伤口,让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灰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紧绷的颌线滑落,混入身下冰冷的尘土。

沈砚的手停在了陆燃的膝盖上方。他蹲在那里,如同一尊没有情感的冰雕,深潭般的眼睛静静俯视着对方挣扎苏醒的过程,没有任何搀扶的意图。

终于,那沉重的眼皮猛地掀开!

一瞬间,陆燃的瞳孔是涣散的,空洞地倒映着教堂穹顶那个被巨钟砸穿的巨大破洞,以及破洞外阴沉压抑的天空。没有焦点,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但很快,那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全身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同时苏醒,将之前被荆棘核心狂暴力量暂时屏蔽的剧痛,成百上千倍地反馈回来!肋骨断裂处的尖锐刺痛,被冲击波撕裂的肌肉的灼热胀痛,皮肤下被荆棘强行扩张又萎缩的血管传来的阵阵抽搐……如同无数把钝刀在他身体内部反复切割、研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料,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带来新一轮的酷刑。

他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暗红的血沫混着灰尘,从他紧咬的齿缝间呛出,溅落在冰冷污秽的石砖上。

视野在剧痛和眩晕中旋转、模糊。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撑住地面,但手臂刚刚抬起,就被一只冰冷的手稳稳地按住了手腕。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制,阻止了他可能撕裂伤口的动作。

陆燃的动作僵住,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顺着那只按着自己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移去。

沈砚的脸庞映入他模糊的视野。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像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惨状——脸色灰败,嘴角染血,瞳孔里还残留着被非人力量侵蚀后的混乱余烬和生理性的剧痛泪水。

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混合着剧痛和虚弱的狼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燃。他心底猛地窜起一股无名火,烧灼着那点可怜的清醒。那是一种属于陆燃的、近乎本能的桀骜在重伤虚弱下的扭曲反弹。

他猛地甩开沈砚的手,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牙关紧咬才没痛呼出声。他用手肘支撑着,挣扎着想要坐起,哪怕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身体摇摇欲坠。

“看够…了?”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眼神却像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沈砚,充满了挑衅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执拗,“老子…还没…死透呢!”

沈砚按在他手腕上的手被甩开,悬在半空。他看着陆燃像一头濒死还要龇牙的困兽般挣扎,看着他眼底那点强行燃起的、虚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以及那火焰深处无法掩饰的痛楚和混乱。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点微小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伸手。只是收回了悬空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还在和剧痛与虚弱搏斗的陆燃,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废物。” 冰冷的两个字,从他薄削的唇间吐出,清晰无比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陆燃强撑的神经上。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纯粹的陈述,如同在评价一件损坏的工具。

陆燃的动作猛地一滞。支撑身体的手肘瞬间脱力,整个人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后脑磕在碎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但比剧痛更尖锐的,是沈砚那两个字带来的、近乎羞辱的冰冷刺痛!

“操…你……” 他眼前发黑,剧痛和怒火交织着冲击摇摇欲坠的意识,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那句咒骂只吐出一半,就卡在了喉咙深处,被更猛烈的咳嗽取代,更多的血沫涌出。

沈砚不再看他。他转过身,目光投向教堂中央那个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铜钟残骸。钟体深陷在地面砸出的巨坑中,表面布满了裂纹和撞击的凹痕,那些曾经蠕动着的墨绿色符文彻底黯淡,如同干涸的污血。断裂的巨大铁链像死去的巨蟒,无力地瘫在废墟上。整个空间弥漫着金属锈蚀、尘土和一种奇异木质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

结束了?

沈砚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扫过这片死寂的战场。那些眼窝燃烧绿火的人偶,此刻如同真正的朽木,散落在废墟各处,一动不动。它们关节的咔哒声消失了,空洞眼窝里的磷火彻底熄灭,只剩下被改造后的扭曲躯壳,在尘埃中迅速腐朽、崩解。人偶师那阴冷、污秽的意志力场,如同退潮般消散无踪,只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洞的寂静。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之中,沈砚的眉头再次锁紧。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杂音般的“滋啦”声,断断续续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来自外界,更像是某种系统内部的连接出现了延迟、干扰,甚至…污染。

他尝试调出系统界面。

眼前本该瞬间浮现的半透明光屏,此刻却像接触不良的老旧屏幕,边缘剧烈地闪烁着惨绿色的噪点,核心区域一片混沌的雪花。那些熟悉的文字、图标,全都扭曲变形,被一种粘稠的、仿佛活物般的墨绿色数据流疯狂侵蚀、覆盖。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爆音:

`[wARNING… coNtAmINAtIoN dEtEctEd…]`(警告…检测到污染…)

`[SYStEm pURGING… ERRoR… ERRoR…]`(系统清除中…错误…错误…)

`[REwARdS cALcULAtIoN… hoLd…]`(奖励计算…暂停…)

混乱的数据流中,几个扭曲的、如同用荆棘刻出的墨绿色字符,在屏幕深处一闪而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恶意凝视感:

`[thoRNS… REmAIN…]`(荆棘…残留…)

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强行切断了与那片混乱光屏的联系,眼前的扭曲景象消失,但脑海中那细微的电流杂音和系统紊乱带来的滞涩感并未完全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