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
“过了忠州城，想出事都出不了”
“之后咱们走东边的路，绕开平北都的路，轻轻松松到会宁堡关门。”
“等关上门，一切都会好的。”
玉兴五百八十八年，七月末
玄山废墟以北六百里处
忠州城。
南方逃难来的东松难民们聚集门外
翘首以盼城中军士开门。
这些难民们大多面带菜色，脸上写满了恐惧。
多日的逃亡和颠沛流离让他们饥饿无比。
他们只想涌入忠州城找点吃的，然后继续北遁。
但守城的东松军士却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反倒是军士们早早将城外的丝苔收割殆尽
以至于和天玉一样靠着割丝苔就能轻松吃饱的东松人
第一次尝到了无粮可食的苦楚。
还没长出来的苔草上挤满了可怜的百姓们。
却见受惊的孩子趴在母亲的怀中吸吮母乳
可却也吸吮不出来几滴
他们的母亲腹中无粮，又哪来的什么奶水？
队伍中不多存活的老者即便勉力走到城门前
却也因饥饿难耐，终究是倒下了
再也没能站起。
军士们把老者的尸体从门前烂泥地中拖开
扔到了一旁的焚尸坑中火化
升起的骨灰烟和依旧在下的毛毛雨
交织着飘在烂泥地中的百姓头上。
环境如此恶劣，疾病也随之蔓延开来。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了。
饥饿
疾病
泥泞
以及身后紧紧追杀，如野兽般的星尘军。
诸多的苦难施加在城外的百姓们身上。
但不论他们怎么哀嚎
城外焚烧尸体的尸坑如何增加。
东松的官军们就是不开门。
一些跑去讨粮的百姓却被城内守军一顿毒打。
几番冲突下，激荡的民意开始在城门外聚集。
莉莉看着那些痛苦哀嚎的难民不做声。
“真神大人，为什么一定要走忠州啊，不能走其他地方嘛，比如说东边的庆州……”
“走庆州要翻山越岭，越过那三千丈高的南忠山你得走一个月功夫”
“到时候只怕是星尘军早就打到了会宁堡了”
“我们没时间耗了。”
“可惜啊，我现在进不了玉界，所以得靠你抓紧腿着赶去会宁堡了！”
“这么快？”
莉莉虽然见识了星尘军操纵虚气，御盾飞行的可怖力量。
但是照老头之前的说法
现在玉界的虚气仍算不上充盈。
星尘军攻打玄山要塞耗费了不少体内虚气，却又在玉界难以补充。
如今非但御不了盾，只能腿着向北进军。
但就是腿着行军，他们的速度也是惊人的。
“老头你不是说已经让辽王准备撺掇天玉三道出兵了嘛”
“天玉的兵再能打，也是不会虚气的凡人”
“对面可是那大家伙的。”
“那蓝龙，还有那电凤凰，有那两疯子在”
“天玉三道就算是派十万人马来，也不见得能回去”
“两疯子？难不成那两家伙还是人不成”
“能变成人形的妖怪~”
“哦，懂了~”
莉莉揉了揉自己依旧发酸的右肩站起身来
蹲在污泥坑里的她只觉得自己被腐臭味包围了
身上的皮甲早已经因为多日的逃难而沾满了污泥。
但为了掩人耳目
她却依旧穿着那身自己偷来的游击军服和皮甲。
靠着易面符，她便还算是个东松军官。
只是如今这个军官混在一堆早已丢盔卸甲的溃兵中。
跟着溃兵倒是有一个好处
如果实在没吃的，那些小兵们倒是可以抢百姓的吃食。
而莉莉靠着军官的身份掩护，决意给自己找个掩护
“一个人能跑到北边去嘛？”
“要汇到一块，才能活着走嘞！”
就这样莉莉创造了一个注定会被洪流淹没的小小奇迹
她拉起了一只百余人的队伍
愣是在越滚越大，数以千计的溃兵队伍中
支撑到了这忠州城下。
“勾游击~弟兄们进不了城咋办啊~”
“你那……还有些吃的，给我些呗~”
莉莉看着身旁眼睛已经饿绿了的小兵们
用手指着紧闭的忠州城门
“看着那门了嘛进去就有吃的了”
“可勾游击，那咱们进不去啊~”
“进不去？等会就能进去了~”
莉莉打算利用自己奇迹般支撑起的百人队伍
砸开忠州城那紧闭的大门。
不过她的肚子也饥饿难忍。
莉莉翻开一个饿死卧地的东松百姓
却发现他的手中倒是紧紧地攥着一小袋干苔面。
原来他不是饿死的，而是为了保住粮食被东松溃兵活活打死的。
不远处，一个没了气息的猫族小女孩仰面躺在泥地里。
早已没了生气，眼睛却还空洞地睁着。
莉莉使劲扒开父亲的手，取出了那把干苔面。
“你们吃吧，我不饿。”
她转身将干苔面递给了溃兵们
溃兵们如狼似虎地抢食着那袋没煮熟的苔面。
莉莉却走过去合上了小女孩的眼
“魂兮归去，归于……”
莉莉本想说出玉人的招魂话，却哽住了。
“他们不信你，老头”
“他们信他们见到的广袤虚海，猫娃子称之为“缥缈”。”
“那……归于缥缈吧”
莉莉看着那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喃喃道
“人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莉莉起身领着吃了些东西的溃兵向着城门走去。
她所创造的小小奇迹也在逐渐崩塌。
跟着自己的溃兵不断有人开小差离开
不过莉莉并不在意
人各有命，随他们去吧。
她瞥向身旁被饿死的百姓尸身
他们身上的的毛发都因为饥饿而掉光了
猫族把自己的皮毛看得非常重要，甚至都有专门为所谓“毛神”设立的庙宇。
然而现在不论是“缥缈”还是“毛神”都救不了他们。
“老头，你当初救下我之后，直接给我送到会宁堡去不行嘛？”
“从东莱到忠州，五百多里地，一路上担惊受怕的。”
“真是受够了……”
莉莉虽然经历过诸多凶险情况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真正的战争，见证这么多的死亡。
“走别的地方来不及了娃娃，而且现在玉界没那么多虚气，星尘军又用掉了不少……”
“我的本事还没有强到能把你直接送到会宁堡去……”
玉神的语气略带阴沉，但转而一笑。
“现在也就能给你些小东西”
莉莉突然感觉自己的怀里突然多了某些东西
莉莉瞥了一眼仍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十个溃兵，看了一眼兜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看起来硬邦邦形似烧饼的吃食
吃起来带着甜口，就是粉末渣子很多。
不过味道却很不错。
“藏好丫头，你身边现在可都是虎狼，露了富可不就好咯”
“切，论起打架来我可不怕这些不会虚气的家伙，何况还都是些溃兵”
玉神嘿嘿笑着
却在莉莉的兜里多塞了几个“煎饼”。
前面传来嘈杂声，却见忠州的南门处已经战得热火朝天。
倒不是说那星尘军打将过来
而是数以百计的难民打算硬闯城门入城，和守城官兵斗做一团。
东松士兵不惜举起长戟铜剑，将锋刃指向自己的同胞。
看到如此景象，莉莉瞥向身后那女孩的尸体。
却发现她已经被人甩入了焚尸坑中。
空气中传来一缕焚烧皮毛的焦味。
“他妈的，这帮劳什子猫兵一天跟自己的百姓们过不去，要遭天谴的！”
“东松国都是贵族把持，这块地界，只有上面人的命才算命……”
“几百万人的国，一半都是采苔的奴隶。”
“剩下的市民也都是被贵族老爷和军爷们压迫的主”
“那民间的怒气早就累积到顶咯。”
玉神悠悠地说着东松国的情况，他对此了解颇深。
毕竟他虽进不了玉界，但仍是玉界的神灵。
“只不过那疯神和它手底下的人都是些疯子，连苔奴都被逼着往北逃了”
莉莉看到了那些脸上被纹身的苔奴也加入了和官兵冲突的队伍中
他们比一般难民身形更加单薄，肩膀上的勒痕更证明他们是日夜为东松城市割取丝苔的劳苦奴隶。
但这伙被东松王国压迫地死去活来的猫儿
也不愿意投身到星人的旗下。
“这帮星人畜生，真是把人往死里逼”
莉莉将最后一口“硬煎饼”塞入口里
招呼起身边剩下的十几个士兵，走向了南门。
“现在咱得想办法进了这忠州城，之后才能借着往北走啊”
莉莉看向城池侧方那闪着点点灯火的弹琴台，叹了一口气
“可现在这忠州城也进不去啊，真神大人”
“不急，马上就能进了”
“嗯？”
“北边来人了，是北方两郡的援军，援军到了这门自然会开”
“嗯？这可是南门，援军从北边来……”
“北郡边军孤傲地很，他们打算出城和星尘军野战。当然得开南门”
莉莉一时不知说什么
野战……能打赢嘛？
“也只能信你了，真神大人，希望你这真神能算得准一些”
“百姓勿在城中逗留，百姓勿在城中逗留”
“丫头，向城北门方向走，然后我指引你抄东边的近路迅速越过兴龙山。”
“以我们的速度，应该可以赶在星尘人前面到会宁城”
听着玉神斩钉截铁的话语
莉莉也只能轻叹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希望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