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了一会后,慕云舒说道:“蒹葭,折一只给我。”
“是,夫人。”
蒹葭去折了一支,乐予急忙也跟了上去,在同样的地方折了另外一支递给了景修俨。
慕云舒拿在手中看了看,又转了转,如爪般的枫树叶子像是在遥遥招手。她将枫树放在鼻尖嗅了嗅,目光却是盯着花知行的。
花知行开始心慌,莫名地觉得今天要有大事发生了,跪着的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慕云舒慧黠笑道:“花管事作为掌管整个景家花木的人,会认不出来这是糖枫而非红枫?”
花知行猛然直起了身,整个人犹如被雷给劈了,目光呆愣地凝向慕云舒,双眼发直,嘴唇哆嗦着
“夫人.......你.......”
景修俨凝眉盯着手里的枫树,说实话,他真没看出来有何区别。
他小心地问道:“都是枫树,糖枫还是红枫有何区别?”
慕云舒回眸笑道:“当然有区别,当日花管事可是很郑重地跟我说,红枫有很多个品种,像是红羽毛枫、丹枫、鸡爪槭、三角枫以及血皮槭,每一种的价格都不一样。这其中呢又因为树木的大小、粗细、是否病虫害以及造型而有价差。
更别说这根本就不是红枫而是糖枫,这其中价格的差异,只怕是更大了。”
景修俨一点就通,沉声道:“不知道这其中的价差,是进了谁的口袋。”
花知行双手一摊,大叫冤枉:“公子,夫人,老奴冤枉啊,老奴管着那么多的花木,总不能一一进行查看验收,这肯定是底下的人粗心大意,由着花木房的人送了差的树木来,以次充好,老奴必定要去找他们。”
“我说了糖枫就比红枫差吗?”
花知行为表清白,急忙解释道:“夫人,你有所不知,这糖枫是制枫糖所用,自有大片山林种植提取,以供星都点心坊所用,除此以外,没什么别的用处。
但是红枫作为观赏性的树木,会因造型而有价差,无论什么样的都会比糖枫价格高。这肯定是那群人起黑心,贪了这其中的价差,拿不值钱的糖枫来糊弄我们。
老奴有失察之罪,但绝无贪心之念啊,还请夫人和公子明查。”
景修俨觑了慕云舒一眼,没再开口说话,只安静地等着看她会如何处理。
“是吗?”慕云舒仿佛是自问,但嘴角上却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手轻轻捏着杯子,似在犹豫。
景修俨手一抬,给她倒了杯,慕云舒顺手拿过去喝了。
花知行还在表忠心,连连点头
“是是是,绝对是,老奴绝对要问责到底,肯定会给公子和夫人一个交代。”
慕云舒喝了三杯,景修俨就倒了三杯,最后一杯她刚放下,景修俨就又给满上了。慕云舒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喝了。
慕云舒揪了下帕子,笑道
“当日我问花管事,这棵树为何这般小。花管事是怎么回答我的,你可还记得?”
花知行如今只觉得坐在自己面前问话的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是府衙的当堂老爷,他说出的每个字都会成为呈堂公证,他想慎之又慎,可又不能真如在堂上可以咬死不言。
这一对比,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比被压在衙门里还要吓人,恨不能把每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分析一遍。
可他实在摸不透到底哪里会有问题。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花知行才弱弱地小声回道:“老奴说红枫娇贵难养,年年都要重新栽种,故而很小。”
慕云舒颔首,把手中的枫叶放在了桌面上,再次开口道
“糖枫为大树,树势雄威,最高可达四十米左右,但它对土壤会有要求,得在排水良好的地方。红枫则为小树,树型秀丽,而且对土壤要求不高,喜水。
所以红枫多种在水边,既好看也好养。可你却对我说,这枫树娇贵难养,年年要重新栽种。可年年要栽种的并不是红枫而是糖枫,糖枫并不耐水,种在水边如此潮湿疏水性不好的地方,自然会死。不过它不死也不行,不然长大了,不就露馅了?况且它若不死,这年年栽种的钱又从何来?
你说你不知此枫树是糖枫而非红枫,所以是今年不知呢?还是年年不知?一年不知是失察,年年不知呢?”
花知行只觉得此时天旋地转,浑身发软,整个人都被给掏空了似的,四面八方皆射来了利刃,让他防不胜防。
景修俨一脸欣赏地凝着慕云舒,只觉她这般谈笑间把人压死的样子太过好看,他竟不知,原来女子如此精明强干的样子,那么有魅力。
斜阳暖光穿过树梢,铺在她的脸上,将她瞳孔的颜色都印浅了些,犹如琥珀般纯净清澈。侧脸将光影剪断,让在阴影中的那一半,深邃又沉毅。
竟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犀利。
乐予和元卜站在后面,暗戳戳地道:“别跟我们夫人耍心眼,没人耍的过她。”
元卜默默地用眼神表示了认同。
花知行此时算是看明白了,她哪里是今天想找自己算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跟自己算账了。反倒是他,处处踩着她给的坑走。
牡丹的事情,她说自己坑她,可她挖了一地的坑让他钻却不说。
花知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山野来的女子能有的心机筹算,突然恶向胆边生,简直想要暴起伤人,奈何他望了景修俨一眼,还是按下了这个不明智的心思。
但被逼到绝境,他反而脑子清明许多,思索了下后,再次喊冤。
“夫人,这个是真的就今年不知,往年我可以用性命保证,绝对都是红枫,只是年年因为各种原因才导致的种不活,绝对不是想要借此中饱私囊。
况且夫人你也可知,这树的价钱本就不高,我就算真的想贪,又能贪多少?为了那点钱,失了主家的信任丢了管事之位,完全得不偿失啊。
你说是吧?”
慕云舒沉默,眼眸低垂。
景修俨不动声色,只看向慕云舒。
乐予瘪了瘪嘴,心想真是个老滑头,除了今年的,往年的都烂成泥了,他咬死了不认,谁也揪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