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单凭官府做这一处隔离站是远远不够的。”
“我在来的路上翻看了你们沧州的地志图,州内刚好有二十四坊,依我看每隔四坊设一处隔离坊最为妥当,届时还需各位鼎力相助。”
听到张景的话,留下来的那些个官员自然也是阳奉阴违,客套性地应承下来,心底却是冷笑。
他们始终觉得,张景这般大刀阔斧的改制,不过片刻就会恢复原样。
……
次日,州府衙门门户大开。
兵卒们将里头的无用桌椅尽数搬了出来,腾出空房。
街道上走过几个零星百姓,见到这一幕后面露疑惑,但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快步离去。
尊贵有别,这点道理他们还拎得清的。
但等那些百姓各自回到家中,却见自家院子里不知何时被人放了张告示。
待他们看清上边内容后,顿时怔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随后,几个尚未染病的百姓走出家门,将信将疑地朝官府而去。
路上遇着街坊邻里,三三两两搭话间,人便渐渐聚了起来。
“真能让咱们进去住?”有个汉子揉着怀里孩童的头,语气里满是不信。
“官府哪会对咱们这般好?怕是哄人的吧。”旁边的老妇人也跟着叹气。
众人言语间尽是疑虑,但脚步却始终朝着官府缓缓挪动——他们大都是家中病人奄奄一息,草药粮食也早见了底。
所以说,不管这官府的话是真是假,他们也只能把死马当作活马医,去瞧上一瞧了。
张景正指挥着人打扫院落,听见外头动静,便走了出去。
他瞧见外边那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扬声笑道:
“各位父老,里面都收拾妥当了,有地方住,有热粥喝,还能看大夫。”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动。
张景见状,索性上前几步,朝那汉子招招手:
“这位老哥,你家孩子瞧着咳嗽得厉害,要不先带进来歇歇脚?”
汉子怀里的孩童确实咳得小脸通红,他咬了咬牙,抱着孩子犹豫着往前挪了几步,终究还是踏过了那道门槛,朝官府里走去。
“我……我也去瞧瞧!”
先前叹气的老妇人见状,也拄着拐杖跟了进去。
这一开头,后面便有几个胆大的跟着往里走,剩下的仍在观望。
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们就见那汉子抱着孩子跑了出来,脸上满是激动:
“是真的!里面有热粥!还有大夫给娃瞧病!”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家的方向跑,“我这就回去叫婆娘收拾东西!”
老妇人也颤巍巍地跟出来,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还冒着热气:“真有粥……草药也管够!”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千层浪。
街坊上的零星百姓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朝着州府衙门涌去。
“慢点!都慢点!”张景站在门内喊道,“排好队,挨个登记,保证人人有地方住!”
不过半日功夫,州府衙门里就挤满了人。
西跨院住满了带孩子的妇人,东厢房安置了年迈的老人,正厅廊下则支起了临时的灶台,飘出阵阵米香。
那些留下来的官员站在廊下,看着这乱糟糟却又透着生气勃勃的景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山羊胡主簿捻着胡须的手都在发抖,喃喃道:“他还真……真把官府改成粥棚了?”
张景却没功夫理会他们,转身对卢俊风说道:
“你带人去各坊看看,我选定的隔离站都得抓紧收拾出来,明日一早就要能用。”
卢俊风领命而去。
张景又找到从先前老妇人家中回来的郭春:
“郭老,劳烦你带着太医院的弟兄们,给当地的医师讲讲这肺炎的诊治法子,尤其是那几味主药的配伍,可得说仔细了。”
郭春点头应下。
等到傍晚,张景才坐在临时搭起的案前,提笔给京城写信。
墨迹落在纸上,写的都是沧州急需的粮草和草药,一笔一划都透着急切。
“大人,这信让谁送去?”旁边的小吏小心翼翼地问。
“找个快马,连夜送。”
张景放下笔,沉吟片刻又说道:“告诉庄院使,沧州这边一切都好,就是缺物资。”
小吏应声退下。
那些留下来的官员远远看着,见张景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脸上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复杂。
他们原以为这不过是新官上任的一阵热乎劲,却没料到他竟真的事无巨细,件件都落到了实处。
见此模样,他们想要偷奸耍滑的心思也渐渐消散不见,而是跟着府内大夫勤勤恳恳地照顾起疫民来。
……
琼月楼顶楼。
白婧正对着柳老板说着州府的事:
“现在衙门里住满了人,张大人还让人在各坊设隔离站,诊治的法子也都教给当地医师了,听说还往京城送信要粮草呢……”
一边说着,白婧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欣喜之色,数月来积在眉梢的愁绪也渐渐消散。
柳老板倚在窗边,面纱下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她望着远处州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而这座州城,也渐渐多了些生气。
“倒是个办实事的。”
她淡淡说了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但那双冷淡眸子里闪过的那丝惊异,却怎么都掩饰不掉。
……
沧州东南,有一处占地极小的州城,叫做永州。
此地原是安渝战败后,从沧州辖地分出来的。
当初分划此地,不过是为了让大铭铁骑就近监造安渝割让的那几座城池。
而此时,永州一处极偏僻的地界,却有着位大铭皇室宗亲暂住于此。
此人正是二皇子周昭文。
尽管此地荒芜,但他依旧坐在一处极为奢华的竹楼内,轻饮香茗。
身边几人恭恭敬敬地站着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都解决了?”周昭文忽地开口。
其中一人闻言,小鸡啄米似的慌忙点头:
“两万壮丁,都给活埋了。那东西也拆得差不多,想来不会再有人知晓。”
周昭文微微颔首,片刻后,眼底又泛起冷意:
“知晓此事的人,沧州城里还剩多少?”
听到这话,从旁站出的那人没有开口,只斜斜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二皇子交代的事,他都办得干净,自然也就有了底气。
周昭文见状也是阴恻一笑,目光更加晦暗了几分:
“如此一来,那位诗仙大人便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嘴角笑容变得更加不屑:
“他能不能活过这场疫情还不知道呢,想必正在沧州与那些疫民一块等死吧?”
周围几人闻言,顿时捧场似的大笑起来,声音里满是讥讽。
他们此时虽身穿布衣,但脸上的油光满面却是怎么又掩盖不掉。
若此时沧州州府里的山羊胡主簿在这儿,定会大吃一惊——
他们竟然就是数月前从沧州跑出去的那些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