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荣耀(1 / 1)

荣耀。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铁钉,钉进了每个幸存者的魂火深处。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将军的话,抽干了这片空间里最后一丝可以称之为“生气”的东西。

去吧。

用你们的魂火,去修补它。

这是你们的使命。

也是你们的……荣耀。

秦川看着将军的背影,那座山,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座墓碑。

一座为他们所有人提前立好的墓碑。

他身后的堕影卫们,没有动。

他们的魂火,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冻住,连摇曳都停止了。

他们刚刚从那堵墙里爬出来,身上还带着被撕扯的痛楚,骨骼里还残留着那些怨魂的冰冷。

现在,他们的将军,那个带领他们来到这里的男人,让他们回去。

回去,成为那堵墙。

“呵……”

一声干涩的、破裂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是王二麻子。

他瘫坐在地上,巨大的骨架缓缓地、一节一节地撑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将军,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骨,仿佛那里能开出一朵花来。

“荣耀……”他咀嚼着这个词,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

“狗屁的荣耀。”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中那簇灰白的魂火,第一次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疲惫,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老子不懂什么狗屁的门,什么狗屁的深渊!”

王二麻子指着将军,巨大的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老子只知道,俺家婆娘还在等俺回去!俺答应过她,要给她买城东那家铺子的桂花糕!”

他的咆哮,在这空旷的殿堂里,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震耳欲聋。

“俺答应了她!”

“这是俺的命!不是他娘的什么狗屁荣耀!”

将军没有动,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二麻子,像在看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你的命,微不足道。”将军的声音,像淬了冰。

“去你娘的微不足道!”王二麻子怒吼,唾沫星子(如果魂体有的话)仿佛都喷了出来,“俺婆娘的命,就不是命了?!”

“正是为了守护她那样的‘命’,你们才必须留在这里。”将军的逻辑,冷酷而又无懈可击。

“我守护你老母!”

王二麻子彻底撕碎了所有的敬畏,他提着那把破烂的骨剑,一步步走向将军。

“老子一路跟到这儿,死了多少弟兄?他们是为了守护谁?守护你这个亲手杀了自己三万八千兄弟的怪物吗?!”

“现在,你还要我们去死?”

“凭什么!”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王二麻子的骨头缝里挤出来的。

“就凭我是将军。”

将军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性。

王二麻子僵住了。

他离将军只有三步之遥,可这三步,他却再也迈不出去。

那是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压制,与力量无关,与阶级有关。

“将军……”

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是左威。

他一直垂着头,此刻,他缓缓抬起了那颗颅骨。

他仅存的独臂,松开了插在地上的剑。

长剑“哐当”一声,倒在光滑的黑石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第一军团的三万八千六百二十一人……”左威的声音很轻,很飘,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

“他们被献祭的时候,你是否也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荣耀?”

这个问题,比王二麻子所有的咆哮,都更加锋利。

它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向了将军那坚不可摧的意志。

将军沉默了。

这是他踏入这片空间以来,第一次沉默。

左威看着他,幽蓝的魂火,此刻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只剩下两点微弱的星火。

那里面,映不出将军的身影,只映出了一片崩塌后的废墟。

“我曾以为,堕影卫的宿命,是追随您的脚步,战死在深渊的尽头。”

“我曾以为,忠诚,是我们的剑,我们的盾,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

左威笑了,那是一种比哭更难看的笑。

“现在我明白了。”

“忠诚,只是我们走向祭台时,用来捆绑自己的锁链。”

“而荣耀……”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堵蠕动的魂墙。

“只是刻在锁链上的花纹。”

说完,他眼中的那两点星火,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他的信念,那个支撑他穿越深渊,穿越魂墙的唯一支柱,被他自己亲手抽走了。

他选择了自我终结。

就在他的魂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一道更深邃的黑暗,从将军的身上涌出,如同触手,强行攥住了左威即将消散的魂火。

“我没有允许你死。”

将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他强行维持着左威的存在。

他需要的,不是一具枯骨,而是一个能主动走向魂墙,填补缝隙的祭品。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秦川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连暴怒的王二麻子,和一心求死的左威,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秦川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王二麻子和左威的中间,直面着将军。

“将军,你铸造王座,是为了堵住门。”

“你命令我们修补魂墙,是为了加固封印。”

秦川胸口的青铜碎片,散发着微弱的温度,让他的思路,在这样极致的绝望中,依旧保持着清明。

“可封印,终究有被腐蚀的一天。”

“杀了一批人,堵住一时。等封印再次松动,你再带另一批人来,继续献祭吗?”

他盯着将军,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这样的牺牲,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不叫牺牲。”将军纠正道,“这叫维系。”

“用人命去维系?”秦川反问。

“用堕影卫的命,去维系整个世界的命。”将军的回答,依旧冰冷。

“那扇门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秦川追问。

“是你们无法理解,也无需理解的‘存在’。”将军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你们只需要知道,一旦它进来,所有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既然如此,为何不毁了这扇门?”秦川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或者,找到彻底杀死门外那东西的方法!”

“毁掉门?”

将军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抬起手,指向了这片空间的上方,那片无尽的虚无。

“你以为,我们在这里?”

他的手指,又指向了脚下,那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

“不,我们在这里。”

“这座殿堂,这扇门,这个王座,不是建在深渊里的。”

“它们,就建在我们的世界之上。或者说,它们就是我们世界这幅‘画卷’的背面。”

“毁掉门,就等于撕碎我们自己的世界。”

这个答案,让秦川也陷入了沉默。

“至于杀死它……”将军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疲惫,“三千年前,我最精锐的军团,用尽了所有方法,也只是勉强将它挡在了外面。”

“所以,就只能用这种方法,一代又一代地填进去?”王二麻子嘶吼道。

“这是唯一的方法。”将军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他举起了镇渊剑。

那把吞噬一切光亮的巨剑,剑身上,开始有黑色的气息在流淌。

“我的耐心有限。”

“你们有两个选择。”

“自己走进那堵墙,成为荣耀的一部分。”

“或者,我亲手送你们进去,成为墙上的一声惨叫。”

恐怖的威压,从将军身上轰然散开。

这一次,不只是精神上的压制。

实质性的力量,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骨架上。

“咯吱……咯吱……”

骨骼不堪重负的声音,此起彼伏。

几个本就濒临崩溃的堕影卫,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被这股威压碾成了骨粉,魂火“噗”地一声,被挤压成了最原始的能量,飘向了魂墙。

魂墙上,几张模糊的脸,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

“我……不……”

王二麻子双膝跪地,巨大的骨架在威压下寸寸碎裂。

“俺……要……回家……”

他的执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将军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秦川身上。

“你,不一样。”

“你的魂火,是最好的修补材料。”

“过来。”

命令,不容抗拒。

秦川感觉一股力量锁定了自己,要将他凌空抓过去。

可就在这时,他胸口的青铜碎片,猛地爆发出了一阵灼热。

那股热流,瞬间传遍他的神魂。

将军施加在他身上的威压,竟被这股热流冲散了。

将军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那被黑暗笼罩的脸,似乎第一次,真正“看”向了秦川。

“钥匙……”

他喃喃自语。

而秦川的脑海里,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将军的。

是那个古老的、饥饿的意志。

来自王座的声音。

“钥匙……不能用来修墙……”

“钥匙,是用来……开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