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要卖的就是它(1 / 1)

“六爷抬举我,是因为我这颗脑子还算好使。”陈诚跪得笔直,头微微抬起,直视着雷六,“六爷想让我死,也是因为这颗脑子,让您睡不安稳。”

苏媚嗤笑一声,扭着腰肢蹭到雷六身边:“六爷,奴家怎么听着,这像是在表功呢?翻来覆去,不就是觉得自己功劳大,死得冤枉嘛。”

陈诚不理她,自顾自往下说:“所以,我这条命值钱的地方,就在这颗脑子上。我要卖的,就是它。”

“哦?”雷六终于来了点兴趣,他踱出门口,在廊下来回走了两步,“说下去。”

“我死,对六爷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让您心烦的人。可您手底下,也少了一把偶尔能派上用场的刀。这笔买卖,您小赚,但不多。”陈诚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可如果,我不死呢?”

“我不死,但从今往后,您手底下,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一个只知道埋头种地的废物。这颗让您睡不着的脑子,废了。您不但能睡得安稳,还能落一个宽厚待下的好名声。这笔买卖,您大赚。”

“废了?”雷六停下脚步,眯起眼,“嘴上说废了,谁信?”

“我证明给您看。”陈诚一字一顿,“我带着家眷,回乡下,买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您可以派人,随时随地去看。一年,两年,十年。我陈诚,但凡动了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不用您动手,我自裁于您面前。”

“说得比唱得好听。”苏媚在旁凉飕飕地插嘴,“这叫以退为进。今儿放你走了,明儿这省城里,指不定就冒出个什么‘白狼帮’、‘猛虎帮’,到时候,六爷您可就真睡不着了。”

刀疤向前踏了半步,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陈诚却笑了。

“苏老板说得对,空口白话,没人会信。所以,在废掉这颗脑子之前,我想用它,为六爷做最后一件事。就当是我……卖命的订金。”

雷六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六爷,”陈诚的声音压低了,“您清了野狼帮,又拔了周扒皮这根钉子,城西的地盘,如今是铁板一块。但您想过没有,南城码头那批货,真正的买家,为什么到现在屁都不放一个?”

雷六的瞳孔猛地一缩。

陈诚紧接着说:“那批货,不是普通的烟土,是枪!能吃下这批货的,绝不是省城里的小鱼小虾。他们跟野狼帮约在黑瞎子岭交易,结果野狼帮全灭,货却不见了。他们不急着找货,也不急着找您这个‘黑吃黑’的人。这像话吗?”

苏-媚的脸色也变了。

“他们不是不急。”陈诚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重锤,“他们是在等。等您把货运到南城码头。因为南城码头,不是他们的地盘,是警察局赵局长的地盘!”

“那批军火的买家,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给钱!他们早就跟赵局长勾结好了,只要您的货一进码头,就会被当场查抄!人赃并获,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候,货归了赵局长,黑锅您来背!他们这招借刀杀人,嫁祸江东,可比您在黑瞎子岭唱的这出戏,高明多了!”

雷六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他盯着陈诚,像在看一个怪物。这盘棋,他自以为是执棋人,却没料到,自己竟也是别人的棋子。而眼前这个跪着的青年,只凭着零星线索,就看穿了全局。

这颗脑子……确实太可怕。

留着,是心腹大患。

杀了,又实在可惜。

“说完了?”雷六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说完了。”陈诚应声,“这个消息,就是我的订金。从今天起,陈诚的脑子,已经死了。世上只有一个会种地的农夫陈诚。”

雷六沉默了。

院子里,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苏媚不敢再多嘴,刀疤也静立不动,都在等雷六的决断。

许久,雷六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陈诚紧绷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松弛了一瞬。

“我给你这个机会。”雷六慢慢走下台阶,来到陈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不仅让你走,我还会派人,‘帮’你把家安好,把地买好。”

他弯下腰,凑到陈诚耳边,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刀疤会去看你。没有固定的时辰,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个月,甚至明天。”

“我不想看到一个‘装’出来的农夫,我要看到一个真正的废物。我要看到你手上的老茧,看到你脸上的褶子,看到你眼神里的麻木和愚蠢。”

“如果他看到你还在用这颗脑子想任何事情,哪怕只是在想明天的天气……”

雷六直起身子,最后看了他一眼。

“你,你婆娘,还有你那个没出世的娃,会一起,被整整齐齐地,填进你家院里的那口井。”

……

三个月后。

省城往南两百里,一个叫“下河村”的穷地方。

村东头,一间四面漏风的泥坯茅屋,就是陈诚的新家。

他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农夫。

他用黑狗留下的钱,置办了最破的农具,买了两只鸡,还有一头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老黄牛。

他不再穿城里那身短衫,换上了村里人常穿的粗布衣裳,裤腿高高挽起,终日赤着脚,踩在田埂的烂泥里。

那个在省城里算无遗策的陈诚,死了。

这天晌午,烈日当头。

陈诚正光着膀子,在田里费力地挥着锄头,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脊背往下淌。

一个村民挑着担子从田边路过,朝他喊了一嗓子。

“陈诚家的!别忙活了,你家门口来了个客!”

陈诚动作一顿,抬起头,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

“啥样的客?”

“不认识!乖乖,那人长得……跟个铁塔一样!就搬了条凳子坐在你家门口,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田里,都坐了大半个时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面孔黧黑的庄稼汉。

他的手掌磨出了厚茧,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净的泥土。

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开垦荒地,挑水施肥,侍弄那几分薄田,累到极致,倒头就睡,连梦都来不及做一个。

郭晓莹的小腹一天天隆起,脸上的惊惧和不安,也渐渐被乡间的宁静和日复一日的劳作抚平。

她学着养鸡喂猪,学着纺线织布,学着把粗粝的糙米饭煮出几分香甜。

她看着丈夫被烈日晒得脱皮的脊背,看着他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他晚上睡着后雷打不动的憨态,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有一丝诡异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