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纷纷勒马驻足,侧耳细听,其中一人凝重道:“听见了,就在前面,离得不远!”
那阵刀剑相击的脆响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转瞬便被密林的寂静吞没,倒像是错觉一般。
三名护卫一手按在刀鞘上,皆露出警惕之色,为首那人说道:“四小姐,这林子里情况复杂,刀剑声蹊跷得很,我等这就护送您回去!”
沈霜宁一时没作声,她担心是谢临遇险。
沉吟半晌后,目光落在那护卫身上,道:“你们先去一个人,小心靠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万一是女真公主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好及时相救。”
听她这么说,三人也觉得有道理,最主要的是,若是救了什么大人物,譬如皇子或是太子,那功劳可不小!
于是其中一人潜行过去,沈霜宁和另外两人则留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那人便回来了,脸色有些白。
没想到沈霜宁一语成谶。
护卫惨白着脸,还有些气喘道:“只看见很多血,但是没见到人,另外......我找到了这个。”
护卫抬起手,手心里躺着的竟是谢临的随身玉佩!
沈霜宁脸色骤然一变,连忙将其拿到手里,反复细看之下,不得不接受一个实事——这确确实实是谢临的东西!
“四小姐认得此物?”护卫连忙问道。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沈霜宁便告诉他们了。
护卫一听跟谢临有关,先前的惊讶顿时变成了惊惧!
“谢大人可是负责保护那位外邦公主的,谢大人的东西遗落在那,这岂不是说,公主也......”话未说完,却已透出不祥的预感。
若外邦公主在大梁猎场出事,那后果不堪设想。
“会不会是遇上了熊瞎子或是狼群?”另一人强作镇定地猜测。
沈霜宁眉头深锁,将沾血的玉佩妥帖收好后,才沉声道:“先过去看看。”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一名护卫道:“你立刻回主营,把这里的情况禀报圣上,让人速派援兵过来。”
那护卫应声领命,立刻调转马头,疾驰着往回赶。
如此一来,沈霜宁身边只剩两个可用之人。
此时情况紧急,护卫也忽略了要护送沈霜宁回去的事,就这么跟在她左右,一路护送她来到了出事的地点。
地上果然有好几摊血迹,空气中还飘着来不及散去的血腥味。
沈霜宁用绣帕虚掩口鼻,仔细看了一圈,基本可以确定,谢临他们遇到的不是什么野兽,很大可能是刺杀!
上一世春猎她没有参与,根本不清楚春猎上发生过什么,而这一世已然出现了很多她始料未及的变故,她也不敢保证,那位女真公主能否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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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中连一丝风声也无,独有一只鹰在高空盘旋,不时发出尖锐的啼鸣,莫名令人胆战心惊。
一块巨大的岩壁之后,极其隐蔽的地方,隐隐传出交谈声。
“谢延,你还敢说你没有私心?”
“方才分明是一箭双雕的大好时机,杀了那位外邦公主,再杀了谢临栽赃永宁侯府,届时女真国必然震怒,与大梁兵戎相见,永宁侯府也难逃获罪抄家的下场!一来可助圣教趁乱壮大,二来你可报血海深仇,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你为何要让手下撤了?!!”
说话之人嗓音浑厚,因愤怒至极,质问时语气格外尖厉。
谢延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翳,一时没有作声。
这份沉默彻底点燃了对方的怒火,那人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揪住谢延胸前的苍青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布料撕裂,恶狠狠道:
“你别告诉我,这些年过去,你竟真对谢临生出了什么可笑的兄弟情?!”
男人裹着一件黑色外袍,将内里的衣物遮得严严实实,可抬手的瞬间,袖口露出的花纹样式却藏不住——那分明是宫中太监的服饰,看纹样规格,地位绝不一般。
若是有人在此,定然能认出来——此人正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康守义!
康守义盯着谢延的眼睛,字字如刀:“你忘了吗?当年你父亲为攀附权贵,迎娶常玉公主,是如何逼死你母亲的?谢临又是如何一步步夺走本就该属于你的一切?这份血海深仇,你难道都抛到脑后了?!”
谢延被拽得身形微晃,后背几乎要撞上冰冷的岩壁。
他缓缓抬眼,眸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忽地嗤笑一声:“兄弟情?我和他算什么兄弟。”
康守义见状,狐疑地盯着他:“那你为何......”
谢延抬手,轻轻拨开对方的手腕,“你所谓的‘绝好时机’,不过是自寻死路。”
谢延整理着被揉皱的衣襟,声音平静得可怕,“苏木尔是女真国主的掌上明珠,谢临是宣文帝最宠爱的侄子。两人同时毙命,你以为圣上会查不出蛛丝马迹?一旦牵扯出圣教,那么我们在京中多年的布置,只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康守义打量着他,忍不住想要判断他说这番话的真假,可一时竟辨不清。
谢延道:“我的仇,我自有我的法子去报。谢临欠我的,永宁侯府欠我的,我会让他们一点一点,加倍偿还。”
良久,康守义才道:“你就直说,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谢延道:“眼下已经打草惊蛇,不宜再行动。”
康守义自然明白这点,他冷哼一声,对谢延又带上了几分不满,忍不住奚落道:“宋章下狱,教里的人手紧急撤离,可用之人本就不多,教主对你寄予厚望,可你看看你都是怎么办事的?”
“孙千户那么好的棋子,竟然折了,就连藏在皇陵的火药也被镇抚司挖出来,还有那个萧景渊,我就不明白,他就那么难杀?”
听到这里,谢延这才皱着眉反驳了一句:“你根本不知道萧景渊有多狡诈。”
“别为你的无能找托词!”
康守义破口大骂,对谢延下了最后通牒,“教主对你很失望,这次春猎,你最好办成一件事,否则你就等着跟永宁侯府一起殉葬!”
谢延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康守义。
“再给你半年的时间,控制整个侯府,否则,一个不稳定的棋子,留着不如毁了干净。”
谢延半张脸沉在阴影中,神情变幻莫测。
“谢延,别忘了教主对你的栽培!”
康守义冷笑着看着眼前的棋子,最后留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去,身影转瞬间消失在密林中。
-
天色渐暗,女真公主遇险的事传到宣文帝耳中,皇帝立马封锁消息,派人了人去寻。
康守义离开后,谢延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迈步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天上盘旋的鹰忽然发出两声尖锐嘹亮的啼叫!
像是某种警告。
谢延倏地停下步子。
躲在远处的沈霜宁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误打误撞遇见了谢延!
还正好看到了他跟黑衣人暗中交谈。
不过她没敢靠太近,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更没有看清那名黑衣人是谁。
她本想跟两名护卫悄然离开,谁知谢延突然停了下来,一瞬间,一股战栗之意从脊椎骨上爬上全身。
沈霜宁三人一动不敢动,连带呼吸都放轻了。
常在宫里混迹的,都比常人敏锐,两个护卫当即就联想到了之前那几滩血迹,虽然不清楚这跟谢大公子有何关系,却也不敢往深了想。
不过幸好,谢延并未发现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看谢延走远,沈霜宁这才收回视线,她背靠着一棵大树,肩膀缓缓松懈下来,长吁一口气。
心头的震惊还未平息,同时思绪飞转。
她竟没注意,谢延也来参加春猎了。
不过这人也太大胆了,竟敢在宣文帝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方才那个黑衣人,应该是谢延的顶头上司?如此说来,那人会不会也藏在这春猎的人群里?
沈霜宁忽然觉得危机四伏,幸好先让景瑜回去了,想找到谢临的心愈发急切。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夕阳已沉至树梢,林间的光线渐渐昏暗下来。
沈霜宁定了定神,朝身后的护卫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可那两名护卫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动弹。两人早已察觉到事情不妙,只觉这浑水深不见底,哪里还敢往前凑?
虽说跟着四小姐或许能捞些功劳,但比起自家的身家性命,这点功劳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自然是更惜命了!甚至恨不得当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才好!
沈霜宁走了几步,见身后没动静,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
“四小姐。”
其中一名护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恳切的劝诫。
“外邦公主和小侯爷遇袭的事,想必圣上已经知晓了,这会儿定然派了大批人手四处搜寻,您实在不必亲自涉险。再说这天色眼看就要黑透了,林子里豺狼出没,实在不安全,不如让属下护送您先回营地去吧?”
沈霜宁也明白他们在顾虑什么,她静下来认真一想,他们本就无义务陪自己涉险,强行相逼反倒不妥。
往好了想,也许方才谢延被黑衣人斥责,多半是事情办得不利。如此说来,谢临或许并未身陷险境?
这般想着,沈霜宁便点了点头,应了声:“好,那就先回吧。”
两名护卫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跟上。
谁知三人刚往回走了没几步,周遭静得只闻林风飒飒,一支暗箭却毫无征兆地破空而来!
那箭来得又快又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余地,“噗”的一声,竟直直穿透了方才说话那名护卫的喉咙!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护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双眼圆睁着倒了下去,温热的血溅了身旁同伴一脸。
也溅到了沈霜宁粉蓝的衣裙上。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呆了!
沈霜宁浑身打了个激灵,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谢延根本没走,他们早就暴露了!
也是这一刻,上一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时她为萧景渊挡下暗箭,也是在如眼下这般境况的密林之中。
天色同样昏暗,树影幢幢如鬼魅,箭头穿透她的肩膀,剧痛仿佛还残留在骨血里,顺着轮回的脉络,一路从前世追袭而来,刺得她心口阵阵发紧!
沈霜宁僵住了。
“嗖——”
又是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第二支暗箭直逼沈霜宁面门!
好在剩下那名护卫反应快,连忙扑过来推开了沈霜宁。
“小心!”
沈霜宁身侧恰好是一处陡坡,被这一推顿时失了平衡,惊呼一声便顺着坡势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