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暴雨中的休止符(1 / 1)

陈野那句带着血腥味的咆哮在硝烟弥漫的走廊里撞出回音,像块石头砸进死水。回应他的,只有火焰舔舐残骸的噼啪声,伤员压抑的呻吟,还有自己断臂处鲜血滴落的沉重节拍——嗒…嗒…嗒…

“规矩?”巴克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和汗,啐出一口带泥的唾沫,粗犷的脸上肌肉抽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狞笑,“跟这群穿蓝皮的海耗子讲规矩?陈阎王,你他妈脑子被炸坏了?”他粗壮的手指狠狠点了点地上那些深蓝议会士兵扭曲的尸体,“他们只讲效率!只讲怎么最快把咱们骨头缝里那点秘密榨出来!懂吗?”

他话音未落,头顶本就摇摇欲坠的几盏应急灯猛地一阵剧烈明灭,随即彻底熄灭!整个走廊连同外面被炸穿的巨大豁口,瞬间被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吞噬。只有远处零星的火焰还在顽强地跳动,投射出鬼魅般摇曳的光影。

“操!备用电源也撑不住了!”一个巴克手下的佣兵低声咒骂。

死寂。一种比刚才激烈交火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沉沉地压了下来。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硝烟和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基地深处金属结构在重创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前奏。

陈野背靠着冰冷的、布满弹孔的金属墙壁,滑坐下去。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钝刀在胸腔里搅动,断臂处火烧火燎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一阵阵袭来。他完好的左手死死按着右肩断口上方,试图用物理压力压制那要命的抽搐,指缝间温热的粘稠不断渗出。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也放大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暴戾交织的烦躁。他闭上眼,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喘。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但稳定的冷白光柱刺破了黑暗,精准地落在陈野沾满血污的脸上。

薇拉站在不远处一堆炸塌的瓦砾上,完好的右手稳稳握着手电。琉璃灰的眼眸在冷白光晕下,如同深潭里冻结的星辰,没有一丝波澜。她的军服左袖被爆炸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染血的绷带,但她站立的姿势依旧像一杆标枪,仿佛刚才那场在管道深处的致命突袭从未发生。

“敌袭暂停…非撤离。”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得如同冰锥落地,“暴雨…干扰了外部通讯…与…可能的空中打击。他们在…重整…等待…更致命的…手段。”她的目光扫过陈野剧烈起伏的胸口和不断滴血的断臂,又掠过巴克和他手下佣兵疲惫而警惕的脸,“‘磐石’…结构损伤…37%…主支撑梁…c区与E区交界…应力临界。下一次…大规模交火…或剧烈爆炸…可能导致…连锁坍塌。”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更致命的手段?”巴克眼珠子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妈的还有完没完?这群蓝皮鬼到底带了多少花样?!”

“炸药…定向能…或…毒气渗透。”薇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份天气预报,“概率…依次递减。目标…明确:生擒核心目标…或…彻底毁灭数据节点…不留活口。”

“操!”巴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残骸上,发出闷响。

“那我们…”林夏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一张临时充当掩体的病床后传来。她靠着冰冷的金属床架,脸色在薇拉手电光的映照下白得像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咳意,胸口缠着的绷带隐隐透出暗红。刚才强撑着精神标记干扰源节点,几乎耗尽了她刚苏醒不久的所有力气。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屏幕碎裂的军用平板,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支撑点。

薇拉的手电光柱转向她,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琉璃灰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闪过。“核心目标…转移…风险过高。结构…不稳定…外部…暴雨…未知伏兵。”她否决了撤离的提议,语气不容置疑,“唯一选项…加固…防御节点…建立…纵深阻击…等待…外部支援…或…天气转机。”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陈野身上。“你…”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精确的词汇,“…需要…处理。失血…超过临界值…17%…感染风险…指数上升。”那冰冷的陈述,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陈野此刻强撑的狼狈。

陈野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在黑暗中死死瞪着薇拉手电光的方向。那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更刺得他心头的邪火轰然腾起。“处理?!”他几乎是嘶吼出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剧痛和巴克一只大手死死按了回去,“老子还没死呢!用不着你这‘电子脑’来宣判!留着力气…想想怎么…怎么弄死外面那群杂碎!”

薇拉沉默地看着他,手电光柱稳定地笼罩着他因愤怒和疼痛而扭曲的脸。几秒钟后,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泠:“愤怒…无效。生存…优先。”她移开光柱,指向走廊深处,“b-7区…小型医疗储备点…未被完全摧毁。有…基础缝合器械…止血凝胶…抗生素。”

她又指向走廊另一端被炸开的巨大豁口。外面,是倾盆如注的黑色暴雨,密集的雨点砸在扭曲的金属和裸露的混凝土断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场狂暴的雨幕吞噬。雨水顺着豁口边缘倒灌进来,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流。

“豁口…是弱点…也是…观察点。”薇拉的声音穿透雨声,“需要…重火力…封锁。同时…需要…绝对安静…监听…外部动向。雨声…是掩护…也是…干扰。”

命令清晰,逻辑冰冷。没有商量的余地。

巴克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眼神里的暴躁被一种狠厉取代。“明白了!老子带人去豁口!机枪阵地前移!豁口他妈的给老子焊上钢板!焊死!”他猛地一挥手,“猴子!老烟!跟我来!其他人,听薇拉小姐和林警官的!动起来!别他妈像个娘们等死!”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拖拽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佣兵们像工蚁一样开始行动,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残骸——炸碎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金属门板、甚至敌人的尸体——在薇拉指定的几个关键节点构筑简易掩体。豁口方向传来刺耳的电焊声和沉重的撞击声,蓝色的电弧光在暴雨的黑暗中明灭闪烁。

薇拉走到陈野面前,蹲下。手电光柱被她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冷白的光照亮了陈野血肉模糊的右肩断口。伤口边缘的肌肉狰狞地外翻,被火药熏黑,渗出的血液是暗红色的,带着不祥的粘稠。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陈野别过头,牙关紧咬,抗拒着那冰冷的审视。剧痛和失血让他意识有些模糊,只剩下本能的倔强和暴戾在支撑。

薇拉没有任何废话。她完好的右手极其利落地从腿侧的医疗包里抽出止血带、消毒喷雾和一管高浓缩止血凝胶。动作精准、迅速,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效率。

“忍着。”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下一秒,冰冷的消毒喷雾直接喷在伤口上!

“呃——!!”陈野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那感觉,像把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伤口深处!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薇拉仿佛没听见。她的右手稳定得可怕,用镊子快速清理掉伤口边缘最明显的碎骨渣和污物,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然后,她拿起那管止血凝胶,精准地将粘稠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凝胶挤进伤口深处,覆盖住那些还在缓慢渗血的血管断端。凝胶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新的、强烈的灼烧和收缩痛感,陈野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

接着是止血带。薇拉用牙齿配合右手,将止血带在陈野断臂上方狠狠扎紧!力量之大,让陈野感觉左臂都要被勒断了!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叫出声,只有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在黑暗的走廊里回荡。

最后是快速而粗糙的包扎。纱布一层层缠上去,将伤口和止血凝胶紧紧包裹、压实。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薇拉站起身,收起工具。手电光从陈野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移开,扫过他因剧痛而不停颤抖的身体。

“暂时…死不了。”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林夏的方向,留下陈野瘫在冰冷的墙角,像一条刚从砧板上挣扎下来的鱼,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断臂处被强行压制、却依旧疯狂搏动的剧痛。

林夏靠在冰冷的床架后,看着薇拉走近。手电光下,薇拉苍白的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污痕,左臂的绷带也浸透了污血,但她那双琉璃灰的眼睛,依旧冷静得像两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林夏胸口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的钢珠伤口,喉咙里泛着腥甜。她强撑着,将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递给薇拉。

“还能…连上…基地…残存的…内部感应器…”林夏的声音虚弱得像游丝,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艰难地滑动、点击,“压力…震动…温度…异常点…标记…”

薇拉接过平板,完好的右手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放大。破碎的数据流映在她冰冷的瞳孔里。她将平板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混凝土块上,自己也靠着墙壁缓缓坐下,背脊依旧挺直。手电光被她放在一旁,照亮一小片狼藉的地面和两人疲惫的身影。

“A-4区…下方…有规律震动…非自然结构应力…”薇拉低声陈述,声音在雨声和远处的焊接声中显得格外清晰,“疑似…敌方…定向钻探…或…爆破准备点。”

林夏艰难地点点头,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去感应那微弱的数据波动,试图在薇拉冰冷的逻辑框架内,捕捉那一丝属于“深蓝议会”行动模式的直觉。“强度…不高…试探性…可能…佯动…主攻方向…还是…豁口…或…我们…头顶…”

两个女人,一个重伤虚弱,一个断臂带伤,在废墟的角落,在死亡的阴影下,在狂暴的雨幕隔绝的孤岛中,依靠着残存的科技和超越科技的本能,艰难地拼凑着敌人下一步的棋路。她们的声音很低,交流简洁,却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防线。

陈野瘫在冰冷的墙角,断臂处被止血带和凝胶强行缝合的伤口依旧在疯狂地搏动、抗议。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薇拉那粗暴的“处理”像一场酷刑,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咆哮的力气。

他只能听着。

听着外面倾盆暴雨砸在废墟上震耳欲聋的轰鸣。

听着豁口方向巴克手下佣兵们声嘶力竭的吼叫、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和电焊枪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听着近处薇拉和林夏那压低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冰冷而精确的战术分析。

黑暗和剧痛放大了所有的声音,也扭曲了时间。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他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碎石和污血混合的泥泞。一股深沉的、混杂着暴戾和绝望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妈的…真要栽在这破地方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自嘲的冰冷。像导师一样,沉进这片废墟的海底?

不!绝不!

一股更蛮横的凶性猛地从骨髓深处炸开,硬生生压下了那丝颓丧。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部,牵扯着胸口的伤,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嘴角又溢出血沫。

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抠住旁边的金属残骸,一点一点,把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撑起来。背靠着布满弹孔的墙壁,他剧烈地喘息,断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走廊深处那片被薇拉手电余光勉强照亮的、通往未知黑暗的通道。

那里,是敌人可能再次涌来的方向。

他完好的左手,摸索着,抓住了身边那支沾满血泥的突击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血腥气。他用尽力气,拉动枪栓。

咔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暴雨的轰鸣和废墟的呻吟中,微弱却清晰。像是一颗不甘沉沦的心脏,在绝境中,发出的最后一声倔强的搏动。

这声音,让靠在远处分析数据的薇拉,琉璃灰的眼眸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扫过陈野靠着墙壁、独臂持枪、如同浴血磐石般的身影。

也让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努力捕捉感应器异常波动的林夏,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丝。

雨,还在下。疯狂地冲刷着这片燃烧的废墟,试图洗去满地的血腥,却只让那铁锈般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得更深、更沉。废墟深处,电焊的蓝光在暴雨的帘幕后顽强地明灭,如同黑暗中不肯熄灭的、愤怒的眼睛。

休止符已经落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死寂,只是风暴眼中,那短暂而致命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