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御前问膳(1 / 1)

宫道的砖缝里飘着晚香玉的甜,苏小棠跟着绯色宦官走得很慢。

乌木食盒压得虎口发酸,她却舍不得松半分——盒里盛着的不只是燃心羹,更是老厨头塞给她的半块灶神砖粉,混着她晨起在灶膛里拾的三粒金砂。

\"苏掌事。\"宦官在朱漆门前停住脚,鱼符撞在腰间发出清响,\"陛下今日在御书房批折子,着您先去御膳房候着。\"他侧过身,露出门后青灰的宫墙,\"奴才给您带路。\"

苏小棠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皇帝不召见却命她候在御膳房,这分明是要考较。

她垂眸看了眼袖中鼓起的小布包——那是方才在厨房偷偷收的燃心羹残渣,羹底结着层金褐色的糊,混着野山参的苦甜。

御膳房的门轴吱呀一声,霉味混着陈油香扑出来。

苏小棠抬眼扫过冷灶上的积灰,灶王爷像前的供果都蔫成了皱皮,连香炉里的香灰都结了块。

她走到案前,掀开最上面的木盖——两棵蔫黄的小白菜,一把带泥的空心菜,还有尾肚皮翻白的草鱼,鱼鳃上沾着暗红的血渍。

\"掌事您看,\"宦官赔着笑指了指案角的食盒,\"这是尚食局刚送的。\"他搓了搓手,声音突然低了些,\"说是...今日御膳要从简。\"

从简?

苏小棠捏起一片白菜叶,叶尖已经干得发脆。

她想起前日老厨头说的话:\"御膳房的刀板最会骗人,菜越少,考的越是真本事。\"袖中的布包蹭着皮肤发烫,她垂眼将布包攥进手心,指节泛白。

\"有劳公公。\"她抬头时已换上得体的笑,\"我先收拾食材,若是需要什么,再劳烦公公传话。\"

宦官应了声,转身时靴底蹭过青砖,带起一片浮灰。

门帘落下的瞬间,苏小棠听见他的脚步声往偏殿去了——那是御书房的方向。

案上突然多了道明黄的绢帛。

苏小棠心口一跳,展开时闻到淡淡的龙涎香。\"若真能通灶神之力,便为朕做一道'知味汤'。\"墨迹未干,最后一个\"汤\"字的竖钩还带着笔锋。

她的手指在绢帛上轻轻发抖。

知味汤,她在老厨头的《天厨秘录》里见过——传说中只有帝王能尝的汤,汤成时雾气会凝成人形,映出饮者最隐秘的心思。

老厨头说这是古书中的戏言,可此刻皇帝的墨字就铺在她掌心,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原来他早知道。\"苏小棠轻声说。

她摸出袖中的布包,将残渣倒进陶碗,加了半勺凉水。

金褐色的糊慢慢化开,浮起几点细如星子的金粉——那是她用本味感知时,从食材里逼出的灶神之力。

草鱼突然在木盆里翻了个身。

苏小棠抬头,看见死鱼的眼睛慢慢亮起来,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她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上鱼腹,本味感知如潮水漫过——鱼身的腥气褪去,透出河底水草的清苦;小白菜的蔫黄下藏着晨露的甜,空心菜的茎里还留着被虫蛀过的涩。

额角开始冒冷汗。

苏小棠咬着唇,本味感知最耗体力,可她不能停。

金粉随着她的呼吸钻进食材,草鱼的鳃一张一合,竟有活鱼的水润;小白菜的叶子舒展成翡翠色,叶尖挂着欲滴的水珠。

\"叮\"的一声轻响。

苏小棠摸向胸口,那里的莲花印记正发烫,隔着两层中衣都能灼痛皮肤。

她低头看向陶碗,残羹的金粉已经全融进食材,连案上的空心菜茎都泛起淡淡的金光。

殿外传来脚步声。

苏小棠迅速将绢帛收进袖中,转身时正看见宦官掀帘进来,手里提着个红漆食盒:\"苏掌事,陛下说...汤要趁热。\"

她望着宦官身后透进来的天光,突然笑了。

莲花印记还在发烫,可这次不是灼烧,而是像有团火在胸腔里慢慢烧起来,要把所有的试探、怀疑都烧成灰烬。

\"去烧水。\"她对宦官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底气,\"我要新劈的松炭,要烧得最旺的那一炉。\"

陶锅里的水开始冒小泡时,苏小棠将草鱼推进滚水。

鱼身刚触到水面,金粉突然从汤里腾起,在锅上凝成一团薄雾。

她望着那团雾,想起老厨头说的话——知味汤的雾气能映人心。

可此刻她更在意的是,雾气里若隐若现的金纹,正顺着房梁往御书房的方向飘去。

\"这汤,陛下喝得到。\"她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胸口的莲花。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灶膛里的火\"轰\"地窜起。

苏小棠望着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方才在宫门口看见的云——那团穿透云层的光,此刻正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沾着鱼露的手背上,像极了莲花印记里的金粉。

陶锅里的水滚得翻涌时,苏小棠的后颈突然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勺柄在掌心沁出薄汗,她正要用漏勺捞起煮得半熟的草鱼,可那缕若有若无的热意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她的感知里——不是灶膛里的松炭,不是汤锅里的沸水,是御膳房西北角的青石板下,有团暗火在呼吸。

与她心口莲花印记里的火种,同频跳动。

\"苏掌事?\"门口的宦官探了探头,\"汤...可要添水?\"

苏小棠的指尖在漏勺上收紧,喉间溢出声极轻的笑:\"劳烦公公去偏殿取盏新茶,我这汤要吊足火候。\"宦官应了声,转身时靴底刮过门槛,带起的风掀起她脚边的灶王爷像——褪色的神像后,青石板缝里正渗出一线金光。

她抄起木铲佯装翻炒,脚步却顺着那线光挪过去。

青石板边缘有道半指宽的裂缝,她蹲下身,用木铲轻轻撬动——\"咔\"的轻响里,一块刻满符文的青砖从地下翻出,砖面的金漆已经斑驳,却仍能看出中间盘着条火舌状的图腾,与她胸口的莲花印记纹路如出一辙。

\"灶神符印...\"苏小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老厨头曾说过,上古灶神以火为媒,每到一处便留符印镇气运,可这符印怎会埋在御膳房?

她的指尖悬在符印上方,却不敢触碰——方才用本味感知透支了体力,若此时触发符印,怕是要当场栽倒。

\"哗啦\"一声,汤锅里的草鱼突然翻了个身,金粉凝成的雾气\"轰\"地窜起三尺高。

苏小棠猛地直起腰,将符印重新压回石板下,转身时正看见宦官端着茶盏站在门口,茶烟袅袅里,他的目光正落在她沾着泥渍的裙角上。

\"汤好了。\"她抄起汤勺搅了搅,雾气里隐约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是皇帝的轮廓,眉心皱得死紧,像是在看什么极痛苦的往事。

宦官捧着朱漆托盘过来时,苏小棠将汤勺递过去的手突然被人扣住。

龙涎香裹着寒意扑面而来。

苏小棠抬头,正撞进皇帝深不可测的眼底。

他不知何时进了御膳房,玄色龙纹朝服扫过青石板,腰间的玉牌撞出清脆的响:\"你可知,当年是谁将灶神封印?\"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莲花印记在胸口灼得发烫,像要烧穿肋骨。

可面上仍浮着得体的笑:\"臣只知,味道从不说谎。\"

皇帝的拇指碾过她腕间的脉门,指腹的茧磨得皮肤生疼。

他突然松开手,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瓷碗磕在案上的脆响里,苏小棠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两下,眼尾竟泛起红。

\"二十年了。\"皇帝背过身去,指尖抵着窗棂,指节发白,\"朕第一次喝到这种味道...是在乳母的小厨房里。

她总说,灶神爱吃苦中带甜的羹。\"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得像叹息,\"后来她死了,御膳房再没出过这种味道。\"

苏小棠攥紧袖中被汗浸透的布角。

老厨头说过,当年灶神转世引发天变,是皇室联合三大道门将其封印——难道皇帝乳母...

\"你走吧。\"皇帝突然挥了挥手,\"明日辰时,再来一次。\"他的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单薄,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

退出御膳房时,宫灯已经点亮。

苏小棠沿着宫道往西华门走,晚风掀起她的鬓发,却吹不散心口那团越来越烫的火。

走到月华门时,莲花印记突然剧烈跳动,像有只手在里面攥着她的心脏,一下一下,疼得她扶住朱漆柱子直喘气。

\"苏掌事?\"巡夜的小太监举着灯笼过来,\"可是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天空。

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可云层缝隙里漏下的光,正照在她心口——那里的莲花印记泛着金红,像团随时会烧起来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