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根用血金线在纺轮行会石台上刻画的、那扭曲崩解的“法轮”图案尚未干涸,沟壑内“权钱”的魔力已如瘟疫般深入骨髓。然而,这冰冷的金属符号带来的并非秩序,而是更深的、以“交易”为名的倾轧与不公。铸币厂昼夜不息的炉火,吞噬着骨血与矿石,吐出的“权钱”却如同跗骨之蛆,加速抽干着沟壑本已枯竭的生命力。
“五枚!区区五枚!吾十人小队豁口血战一日!斩首三!换得五枚权钱!尚不够换足蒸食!”硬骨将几枚沾着泥污的暗金色钱币狠狠拍在蒸坊的石台上,青铜短剑在鞘中嗡鸣,剑身的缺口又扩大了几分。他身后,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战士眼神赤红,压抑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规矩…便是规矩…”分发蒸食的监工战士眼皮都没抬,手中的木勺精准地量出“五枚权钱”对应的粟饭份额——几团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嫌少?去采铜矿!一枚好铜矿…值两钱!”
“矿道塌了半边!穴熊人箭如雨下!进去便是死!”
“死?或饿死?自选!”监工战士冷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腰间鼓囊囊的皮袋,里面权钱碰撞的轻微“叮当”声,在硬骨耳中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与此同时,纺轮行会的岩台上,死寂中酝酿着无声的崩溃。“会首”石线颤抖着记录:又一个妇人因手背烙印感染高烧,昏倒在冰冷石台上,今日“量规”未完成一半。
“废轮一日!扣三日料!拖走!”监工战士的宣判冰冷无情。昏倒的妇人被如同破麻袋般拖下平台,丢在阴冷的角落自生自灭。周围的“会员”们头垂得更低,纺轮转动得更加疯狂,麻木的眼神深处是更深的恐惧——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她们消耗着毒溪水清洗的原料,压榨着最后一丝生命力,换取那点微薄的、甚至不足以果腹的“权钱”或“料”,而她们缝制的“法轮”礼服和擦拭钱币的细麻布,正源源不断地增加着草叶和石根的财富与威仪。
祭坛高处,草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算筹,扫描着这片在“权钱”驱动下濒临崩解的泥沼。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财政”、“税收”、“再分配”、“宏观调控”、“资源汲取”、“公共服务”、“权力扩张”、“官僚体系”的图谱骤然点亮,闪烁着高效而冷酷的光芒。放任“权钱”在个体间无序流通?资源无法集中!核心产业(铸币、军工、建筑)无法优先保障!权力无法通过“合法”途径持续扩张!必须建立一种更高效、更隐蔽、更系统化的资源汲取机制——税赋!以“权钱”为媒介,以“陶窑”为象征(因其产出青砖、陶范等核心物资),将整个沟壑变成一个巨大的、为权力核心输血的生命榨取系统!
她的视线,如同锁定齿轮的扳手,牢牢钉在砖窑和铸币厂日夜喷吐烟火与铜臭的庞大轮廓上。窑……产出……消耗……价值的熔炉……完美的征税象征!
“税赋制。”草叶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落下,宣告着自由流通的终结。她指向沟壑中心、祭坛前方一片相对开阔、便于“公示”的空地。“此地!立‘税台’!刻‘税石’!设‘税吏’!征权钱!即刻!”
命令下达,沟壑内死寂一片。连纺轮单调的嗡鸣似乎都停顿了一瞬。“税”?又一个闻所未闻、却本能地让人感到骨髓发寒的词汇!监工战士挥舞藤条的动作也带上一丝迟疑——这“税”,是否会落到自己头上?
“凡沟壑之民!”草叶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宣判意味,“食神粟…居神土…用神火…承神佑…皆需…纳‘窑税’!以‘权钱’计!”
“不纳…或不足纳者…夺粟…焚屋…没身为奴…祭窑!”
“夺粟!焚屋!没身为奴!祭窑!” 十六个字,如同十六把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脏!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税台的基石:血契与铁碑**
* **税台的“神圣”(骸骨的奠基):** 选定的空地迅速被清理。草叶的要求充满象征意义:“掘基!埋…昔日祭窑之骸!税台…立其上!永镇!”
奴隶们颤抖着将砖窑建造初期因塌方、高温、燃料爆炸而死去的奴隶骸骨(有些已成焦炭)挖出,埋入税台地基深坑。空气弥漫着陈年的焦糊与尸臭。税台(一个巨大的、未经打磨的粗糙青石板)被抬来,重重压在埋骨坑上!石板上天然带着暗红的矿脉纹路,如同干涸的血痕。
* **“税石”的铭刻(冰冷的法典):** 草叶亲自口述,由监工战士用青铜凿在巨大的税台青石上,刻下沟壑第一部“税法”:
* **人头税(生存税):** 凡能喘气者(包括婴儿),月纳一钱!名曰“息税”。
* **灶税(能源税):** 凡生火处(蒸坊、窑炉、制药局、乃至私人偷藏的小火堆),一处月纳三钱!名曰“火耗”。
* **产税(劳动税):** 按“行业”征收:
* 铸币匠:月纳所铸钱币十分之一!(实为双重剥削)
* 窑工(砖窑、陶窑):月纳所产合格砖\/陶十分之一!(以“权钱”折算)
* 战士:月纳所获“敌首赏钱”十分之一!
* 纺轮会员:月纳所获“权钱”(包括完成“会务”所得)十分之一!
* 劳力(伐木、采石、运尸等):月纳两钱!(固定额,压榨最底层)
* ……
* **交易税(流通税):** 凡“权钱”交易,无论大小,需经税吏见证,纳交易额十分之一为“火印税”(税吏在钱上盖特制陶泥印为凭,无印钱币视为“黑钱”,流通无效!)。
* **豁免与惩罚:** 草叶、石根、及其指定“重臣”(如硬骨、石痕)豁免一切税赋。逾期一日不纳者,罚欠额一倍;三日不纳,夺其口粮份额;五日不纳,焚其居所,没身为奴;十日不纳…祭窑!
冰冷的条文刻在冰冷的青石上,在祭坛的阴影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 **“税吏”的诞生(权力的鬣狗):** 税赋的执行需要爪牙。草叶没有选择监工战士(其职责已重),而是从沟壑内挑选那些眼神最贪婪、心肠最冷酷、对“权钱”最痴迷的底层奴隶或边缘战士!她给予他们超越监工战士的特权:
* 身着特制的、带有三道黑色横杠(象征窑烟)的麻布“税吏服”。
* 配备特制的青铜“税戳”(刻有简化窑炉图案)和记录骨板。
* 拥有搜查窝棚、盘问交易、强制征收、甚至临时扣押人货的权力!
* 月俸:固定五枚“权钱” + 所征税款十分之一的“抽成”!
这“抽成”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这群鬣狗般的灵魂!被选中的“税吏”们,脸上原本的麻木卑微被一种病态的亢奋和嗜血的贪婪取代!他们抚摸着崭新的税吏服和冰冷的税戳,如同抚摸着通往权力与财富的钥匙。
**赋税的獠牙:系统的榨取**
当第一个穿着黑色横杠税吏服的奴隶“石算”(因其曾负责清点战利品,眼神精明贪婪)手持税戳和骨板,在两名持矛战士(初期护卫)的跟随下,走向蒸坊时,沟壑内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 **“息税”的绞索(呼吸的代价):** 石算首先扑向人口最密集的窝棚区。
“人头税!月纳一钱!喘气的都出来!”石算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新贵的亢奋。
窝棚里涌出惊恐的老弱妇孺。
“此老妪…尚能喘气否?”石算用税戳柄粗暴地戳了戳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老妇的孙女哭着求情:“大人…她…”
“闭嘴!喘气即纳钱!无钱?”石算狞笑,骨笔在骨板上老妇名字后划下,“记!欠息税一钱!利滚利!明日不纳…夺其孙口粮!”
他转向一个抱着婴儿的母亲:“此婴…落地即承神佑!纳钱!”
母亲绝望地哭喊:“他才三日!何来钱!”
“无钱?可赊!母债子偿!记!此婴欠息税一钱!其母欠一钱!共两钱!三日不纳…以婴抵债…入制药局为料!”石算的声音冰冷而高效。骨板上密密麻麻记下名字和欠额。婴儿的啼哭和母亲的哀嚎响成一片。
* **“火耗”的煎烤(温暖的刑罚):** 石算带人闯入相对“富裕”的战士窝棚区。一个战士在角落用几块石头垒了个小灶,偷偷烤着一只刚捉到的老鼠(肉食极其珍贵)。
“私火!未报!未纳火耗税!罪加一等!”石算如同发现宝藏,税戳直指那小灶,“灶一处!月纳三钱!私设…罚十倍!三十钱!即刻缴纳!”
战士愤怒地握紧石斧:“老子豁口卖命!烤只老鼠也要税?!”
“抗税!罪同谋逆!”石算尖叫后退,护卫战士的矛尖立刻指向战士!
冲突一触即发!最终战士在武力威慑和“焚屋没身”的威胁下,屈辱地交出所有积蓄的七枚权钱,并打下三枚的欠条(利息惊人),才保住那半只焦黑的老鼠和栖身的窝棚。小灶被税吏一脚踹翻,余烬被踩灭。
* **“产税”的收割(血汗的结晶):** 铸币厂外,石算带着另一队税吏堵住刚下工的铸币匠石痕。
“产税!月纳所铸钱币十分之一!汝今日铸钱…几何?”石算的目光如同毒蛇,盯着石痕腰间微微鼓起的皮袋。
石痕脸色惨白,断指处隐隐作痛。他今日拼死拼活,也只铸出十五枚合格钱币(其余皆废品或祭品),按规需缴纳一枚半!他颤抖着掏出一枚半权钱(半枚用特制小铜片切割,边缘锋利割手)。
石算掂量着钱币,目光扫过石痕腰间:“哦?仅此?吾闻汝…精技…日铸三十亦不为过…莫非…藏私?”他逼近一步,税戳几乎顶到石痕胸口。
在“私藏神金”的死亡威胁下,石痕绝望地又摸出一枚钱币交出。这是他仅存的、准备换取药膏治疗断指的保命钱!石算满意地记下“足额缴纳”,将钱币收入特制的、带有三道锁的青铜“税箱”(铸币厂首批产品之一)。
* **“交易税”的锁链(流通的窒息):** 纺轮行会平台下,两个会员妇人偷偷交换:一个用辛苦攒下的半枚权钱(切割的小铜片),换取另一个偷偷省下的、一小块相对干净的麻布(给高烧的孩子擦身)。
交易刚完成,阴影里窜出石算!
“私相授受!未缴火印税!交易作废!物…充公!人…罚金一倍!”石算的税戳闪电般盖向妇人手中那半枚钱币和麻布!
妇人惊恐地缩手,锋利的铜片边缘划破掌心,鲜血直流!麻布掉落在地。
“抗税!伤官!”石算尖叫(实则自己伸手太快碰上了铜片边缘)。护卫战士上前,不由分说将两个妇人按倒在地!半枚权钱和麻布被没收,每人还被罚欠一枚权钱!哭声和哀求声被冰冷的税戳印记和骨板记录所淹没。任何私下的互助与温情,在税吏的獠牙下被撕得粉碎。
**系统的反噬与权力的狂欢:**
税赋如同一张无形巨网,笼罩沟壑每一个角落。资源如同被磁石吸引,疯狂涌向祭坛下的税台和那口沉重的青铜税箱。
* **核心产业的“输血”:** 铸币厂获得了更多“净金”仪式的人牲(欠税者)、更优质的燃料(被罚没的私藏木柴甚至“肉酵膏”)。砖窑烧制出更多青砖,新墙的阴影越发高大森冷。纺轮行会获得了更充足的“料”(罚没的私藏原料),为权力核心缝制出更华丽的“法轮”礼服。
* **底层的地狱:** 窝棚区内,饿殍增多。欠下高利“息税”的家庭,孩童被强行拖走“抵债”,送入制药局成为“试药”牺牲品或发酵坊的“暖炉”。无力缴纳“产税”的劳力,被剥夺口粮,最终倒毙在伐木途中或采石场上,尸体成为“燃料”或“动物废料”。
* **税吏的蜕变:** 石算等税吏迅速堕落。他们利用搜查权敲诈勒索(“汝窝棚藏私火!”“汝权钱来路不正!”),故意刁难制造罚款(“税戳未盖正!无效!重缴!”),甚至与监工战士勾结,瓜分罚没物资。他们腰间皮袋迅速鼓胀,脸上洋溢着暴发户的贪婪与残忍,对昔日同伴再无丝毫怜悯,只有榨取更多“权钱”的欲望。
* **硬骨的困境:** 硬骨看着自己手下战士因沉重的“产税”和“火耗税”而怨声载道,战斗力下降。他自己虽豁免赋税,但威望受损。他试图找草叶申诉,却被税台前森严的护卫挡回。他看着石算趾高气扬地从自己面前走过,腰间税箱里权钱碰撞的叮当声,如同对他战士尊严的嘲讽。
**祭窑的仪式:税制的终极献祭**
征税第十日,税台青石板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欠税者的名字和天文数字般的欠额。石算带着税吏和护卫,开始执行“十日不纳…祭窑”的终极律法!
他们闯入一个窝棚。里面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奴隶和他的孙子。老人欠“息税”两钱(利滚利已至十钱),孙子欠一钱(婴儿落地即欠)。
“十日已至!钱…何在?”石算的声音毫无波澜。
孙子吓得哇哇大哭。老人浑浊的眼睛望着石算,嘴唇翕动:“…无…杀…我…孙…”
“抗税!拒缴!罪无可赦!”石算狞笑,“拿下!祭…神窑!”
老人和哭嚎的孙子被如狼似虎的税吏和护卫拖出窝棚,在无数双惊恐麻木的目光注视下,拖向砖窑那喷吐着灼热气息的巨口!窑工奴隶被驱赶着打开滚烫的窑门!
“不——!”老人发出最后的嘶喊。
“爷爷——!”孙子的哭嚎撕心裂肺。
声音戛然而止!一老一小被狠狠投入了翻腾着烈焰的窑膛!瞬间被火舌吞噬!只有两股黑烟扭曲着升腾而起,混合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石算面无表情地在骨板上老人的名字后面,用力刻下一个狰狞的、正在燃烧的窑炉符号!象征着欠税已由生命“清偿”!
石根不知何时站在了税台旁。他腰间悬挂的“法轮”和螺旋纺轮旁,又多了一个小小的、青灰色的陶制窑炉模型,炉口还刻画着细微的火苗。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青石税台上老人和孙子名字后面那个燃烧的窑炉符号。指尖沾上了刻痕里新鲜的、混合着石屑的炭灰。
他没有看那仍在喷吐着黑烟的砖窑,而是缓步走到巨大的青铜税箱前。沉重的箱盖被打开,里面堆满了暗金色的“权钱”,在祭坛阴影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芒。这些钱币上,大多盖着税吏的“火印”税戳——一个扭曲的窑炉图案。
石根俯身,从税箱最底层,拈起一枚带着泥土气息、尚未盖印的“权钱”。然后,他走到青石税台边,看着石板上那密密麻麻的欠税名单和最终的“祭窑”符号。
他将那枚未盖印的权钱,用力按在了青石税台边缘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接着,他拿起石算刻录用的青铜凿,用凿尖,狠狠地在权钱上敲击起来!
“铛!铛!铛!”
清脆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沟壑中回荡!每一下敲击,都在那枚权钱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权钱在重击下扭曲、变形,边缘崩裂,最终被生生凿穿!坚硬的青铜在更坚硬的凿击下屈服、破碎!
石根停下敲击,将凿子丢开。他拈起那枚被凿穿、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残破权钱。中间的方孔被撕裂,边缘豁口狰狞,正面的“法轮”纹路支离破碎,背面的“闪电”符号彻底消失。
他捏着这枚废钱,走到税台正面,面对着那口装满“权钱”的税箱,以及下方沟壑内无数双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眼睛。
“税赋…”石根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窑炉深处翻滚的闷雷,带着一种洞悉了生命本质的冰冷狂喜,“…非索财…非聚物…乃…秩序之熔炉…众生之精血…投入此窑…淬炼…提纯…方得…神权之金液…铸就…永恒…不灭之…基业。”
他将手中那枚被凿穿的、象征着被税赋彻底榨干毁灭的残破权钱,高高举起。然后,手指一松。
“叮当。”
残破的铜片掉落在冰冷的青石税台上,发出一声微弱而绝望的哀鸣,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刻满欠税者名字的石板边缘,如同一个被遗弃的、流干最后一滴血的祭品。
石根的目光扫过税箱中堆积如山的、盖着“火印”的完整权钱,又落回脚下那枚彻底报废的残片。他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如同窑口裂缝般狰狞的笑容。
“纳…或焚…祭…或生…皆入…此窑…化…吾…权柄…之…薪…炭。” 他的声音如同诅咒,随着砖窑喷出的最后一股黑烟,袅袅上升,笼罩了整个沟壑。税台上那枚残破的权钱,在青石板的阴影里,闪烁着最后一点冰冷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