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潮湿。还有枯叶腐败的泥土气息,混合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工业时代的、淡淡的尾气与尘埃的味道。
沈星河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灵魂烙印仿佛被撕裂重组后的余烬,每一次试图凝聚都带来灼烧般的刺痛。身体的感官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一格一格地重新啮合。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的触感。不再是深渊污浊的岩石或狂暴的能量乱流,而是…略带湿气的、铺满枯枝败叶的泥土。冰冷粗糙的颗粒感透过破碎的衣物硌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又无比真实的触觉。
然后是声音。
死寂。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没有深渊血河的呜咽,没有怪物嘶吼,没有空间碎裂的轰鸣。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极其遥远、仿佛隔着厚重玻璃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汽车引擎嗡鸣…还有…虫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蟋蟀叫声?
这声音…如此平凡,如此…熟悉!却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沈星河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草木泥土腥气和城市特有尘埃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这空气…没有深渊的污秽与血腥!是…地球的空气!
“咳…咳咳咳!”剧烈的呛咳撕裂了胸腹间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却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厚的血翳。他用力眨了眨眼,更多的血水混合着汗水流下,视野才勉强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深沉的、没有星辰的夜空。厚重的云层低垂,遮蔽了月光,只有城市方向透来的、灰蒙蒙的光污染,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暗橘红色。几滴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清明。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稀疏的林地。树木不算高大,多是些常见的杨树、槐树,枝桠光秃秃地指向阴沉的天空,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爪。脚下是厚厚的、湿漉漉的枯叶层。不远处,隐约可见一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围栏,以及围栏外…一条被昏黄路灯照亮的、空无一人的柏油马路!更远处,越过稀疏的林木,是…城市的轮廓!
那轮廓是如此熟悉!高耸的、灯火稀疏的写字楼群,巨大的、闪烁着暗淡霓虹的广告牌轮廓(虽然看不清字迹),还有那标志性的、如同巨大圆环般横跨天际的过街天桥剪影!
江海市!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他们…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冲散了部分剧痛,让他几乎要嘶吼出声!但下一秒,一股更深的冰冷和诡异感攫住了他。
太安静了。
太…陌生了。
记忆中的城市郊外森林,夜晚虽然也安静,但总会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会有远处工地的微弱噪音,会有夜鸟的啼鸣。而此刻,除了风声和极其模糊的引擎声,就只有死寂。路灯的光线昏黄得过分,透着一股无力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屏息。
“呃…”身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沈星河猛地回过神,挣扎着看向身边。
惨不忍睹。
晚棠蜷缩在他身侧不远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眼神涣散,怀中紧紧抱着一堆…灰败的铁片和碎裂的晶体——那是她星衍罗盘最后的残骸。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连保持清醒都极其困难。
凌雪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身上的衣物多处破损,露出下方闪烁着异常红光、不断冒出细小电火花的破损机械结构。额头的传感器彻底烧毁,留下一个焦黑的凹坑。她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伴随着机械核心过载后冷却的轻微“滋滋”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机油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而在凌雪身边,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雪白身影蜷缩在枯叶中——是白璃化成的幼狐。它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小小的身体冰凉,只有心口处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琉璃色光点。
“清欢!”沈星河的心猛地一沉!他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
苏清欢侧躺在冰冷的泥土上,姿势如同沉睡的冰雕。她身体表面的晶化并未完全消退,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幽蓝冰晶,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冷光。几道细微的裂痕,如同蛛网般从她心口那枚黯淡的幽蓝符文处蔓延开,看得沈星河心惊肉跳。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毫无血色的苍白,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但…她还活着!那枚归墟符文虽然黯淡,却仍在极其缓慢地、顽强地脉动着!
沈星河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气息拂过指尖。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和伤痛瞬间又将他淹没。他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
回来了…代价…太大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城市的方向。那熟悉的轮廓,此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和陌生。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父母…朋友…他们还在吗?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兜——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部手机。指尖只触碰到冰冷的泥土和破碎的布料。手机早已在深渊的战斗和维度穿梭中化为齑粉。
希望…就在眼前。但沈星河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重的疲惫、深入骨髓的伤痛,以及对未知未来的巨大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强撑着,将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混沌源流(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运转起来,艰难地注入识海之中那枚同样黯淡无光的守护者符文碎片。
嗡…
符文碎片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共鸣,如同垂死的萤火虫闪烁了一下。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稀薄的灰色雾气,艰难地从他体内弥漫开来,如同最脆弱的蛛网,勉强将身边昏迷不醒的苏清欢、气息奄奄的晚棠和凌雪,以及那只冰凉的幼狐,轻轻地笼罩在内,试图为他们隔绝这深秋夜雨的冰冷和湿气。
做完这一切,沈星河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他背靠着一棵冰冷粗糙的树干,仰头望着那被城市光污染染得一片混沌的暗红色天空,任由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滑落脸颊。
归途的终点,并非温暖的港湾。而是物是人非的冰冷原点。熟悉的城市轮廓下,隐藏着未知的陌生与压抑。牺牲换来的归途,其沉重才刚刚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