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深秋,天宇澄澈如洗,阳光透过高耸的殿宇飞檐,在承天殿前巨大的蟠龙御道上投下道道斜长的、棱角分明的光栅。空气里弥漫着庄重而凛冽的气息,沉水香与松柏燃烧的清香交织,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参与大典的人心头。今日,是帝国储君册立之典,是大夏未来百年国运所系。
承天殿内,金砖墁地,光可鉴人。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绘满日月星辰、山河社稷的藻井穹顶。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两侧,冠冕堂皇,补服鲜明,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丹墀御座之下,那一道略显单薄却已初具威仪的玄色身影上。
十五岁的皇长子蒋晟,身着玄衣纁裳。玄衣深沉如子夜,象征天;纁裳赤黄如黄昏,象征地。衣上以极细的金线、彩丝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繁复精美的纹样在殿内无数牛油巨烛的照耀下,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光华。他脊背挺直如青松,面容尚带少年的清俊,但眉宇间已沉淀下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承受着万钧重担的紧绷。他垂首,目光落在身前冰冷的金砖上,静候着那决定帝国未来的时刻。
蒋毅高踞于玄玉龙椅之上,十二旒白玉垂珠在他额前轻晃,遮蔽了天颜,唯有一股渊渟岳峙、统御八荒的帝王威仪沛然而下。他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内廷大监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手中明黄绢帛的圣旨,声音高亢而悠长,穿透殿宇:
“……皇长子蒋晟,天资粹美,仁孝温恭,器宇宏深……宜承大统,以安社稷,以固国本……立为皇太子,授以金册宝玺,正位东宫,钦此!”
“册太子,授宝玺——” 大监拖长的尾音尚未落定,另一名内侍已手捧紫檀托盘,躬身高举过顶,趋步至蒋晟面前。托盘中央,一方玺印静静安放。
此印非寻常玉质,乃是以赤金为基,熔炼了某种奇异的暗色金属,通体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近乎暗红的金属光泽,沉凝厚重,仿佛凝固的血与火。玺纽的造型,正是大夏皇权的象征——玄鸟。玄鸟昂首向天,双翼微张,作振翅欲飞之状,每一片羽毛都雕琢得纤毫毕现,充满了神性与力量感。然而,细观之下,玄鸟的形态并非浑然一体。在其胸腹、翼根、乃至双目等极其隐秘之处,隐约可见九个极其细微、形状各异的孔窍,如同星辰点缀,又似深邃的伤口,散发着幽邃神秘的气息。
这便是传说中的赤金玄鸟玺!太子的信物,未来帝王的权柄!
蒋晟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过头顶,稳稳地托住了那沉重的紫檀盘底。赤金玄鸟玺冰冷的触感,透过托盘传递到指尖,那份量,远超金石。他缓缓起身,捧着这象征帝国未来的重器,转向御座,深深三拜,每一次叩首,额头都轻触冰凉的金砖,动作一丝不苟,带着近乎虔诚的庄重。
“儿臣蒋晟,叩谢天恩!定当恪守臣道,勤勉修德,不负父皇重托,不负大夏臣民所望!” 少年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力量。
阶下,群臣齐齐躬身:“恭贺太子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潮,在宏伟的殿宇内激荡。然而,在这山呼海啸的颂扬声中,无数道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那方赤金玄鸟玺上。尤其是那些深谙权力之道的重臣老将,如赵云、戏志才、徐庶等,他们的眼神深处,除了应有的恭贺,更掠过一丝极深的凝重。那玺纽上的九窍,如同九个无声的警示——这通往至高权力的道路,绝非坦途,而是遍布着需要特殊钥匙才能开启的重重机关与考验。皇帝的指血,格物院的秘钥……这玄鸟玺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锁链,一道未来权力交接时必将面临的、可能引发滔天巨浪的闸门!
礼毕,蒋晟并未立刻起身。他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双手将盛放玄鸟玺的托盘轻轻置于身前金砖之上。然后,他从宽大的玄衣纁裳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另一卷帛书。帛书以明黄缎带束着,展开时,其长度竟不逊于方才的圣旨。
“父皇,列位臣工,” 蒋晟的声音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却又努力模仿着父皇的沉稳,“此乃儿臣拙作,《新政十疏》。儿臣不敏,常思国事民生,试拟十策,恳请父皇与诸公斧正。” 他双手托起帛卷,目光澄澈,迎向御座和阶下群臣。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储君在册立大典上当众献策,这是前所未有之举!是少年意气?还是初露峥嵘?戏志才与徐庶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庞统则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与期待。一些守旧的老臣,眉头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新帝登基以来,新政迭出,已让他们疲于应付,如今这少年储君,竟也要“十疏”论政?
就在蒋晟展开帛卷,绢帛摩擦发出细微沙沙声的刹那——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承天殿外、甚至是整个洛阳城的上空猛然炸开!那声音绝非寻常霹雳,沉闷、雄浑、连绵不绝,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翻身,又似九天之上有神人擂动战鼓!剧烈的声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撞击在承天殿巨大的梁柱和琉璃窗棂上!整个宏伟的殿宇都仿佛为之震颤!殿顶藻井的微尘簌簌而下,无数烛火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护驾!” 殿前武士的厉喝声与群臣压抑的惊呼瞬间响起!赵云、高顺等武将本能地手按剑柄,目光如电射向殿门!文臣中亦是一阵骚动,不少人脸色煞白,以为天降灾异,凶兆示警!
御座之上,蒋毅十二旒冕后的目光骤然凝聚,锐利如鹰隼,穿透珠帘缝隙,射向殿外声响来源的方向,脸上并无多少惊惶,反而带着一丝沉静如渊的了然。
就在这惊雷余音尚在殿宇梁柱间隆隆回荡、众人惊魂未定之际——
“轧——轧——轧——”
一阵沉重、规律、带着巨大金属摩擦与精密齿轮咬合声的奇异轰鸣,由远及近,自承天殿外宽阔的御道上传来!那声音沉稳、有力,充满了机械特有的冰冷秩序感,与方才那狂暴的“惊雷”形成诡异而震撼的对比。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声音牵引,齐刷刷投向那两扇刚刚被武士紧张推开的巨大殿门之外!
阳光如瀑,倾泻而入。
光影之中,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正被数十名赤膊的星火堂精壮工匠,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奋力推动着,缓缓碾过御道光滑的金砖地面,朝着承天殿大门驶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结构极其复杂的铜制圆轮!其直径超过一丈,通体以暗沉发亮的青铜铸造,厚重无比。轮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层层叠叠、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精密咬合的齿轮!大齿轮如同磨盘,小齿轮细密如梳齿,彼此嵌套,联动旋转,构成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属迷宫。无数精钢打造的连杆、曲轴、轴承在轮架间纵横交错,闪烁着冷硬的寒光。整个机器底座下装着巨大的包铁木轮,碾过金砖时发出沉闷的碾压声。它像一头来自洪荒时代的金属巨兽,带着无与伦比的工业力量感,粗暴却又精准地闯入了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古老而神圣的殿堂!
推动巨轮最前方的,正是星火堂副掌印,以巧思闻名的甘述。他脸上沾着油污,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团火焰。他指挥着工匠,将这不可思议的造物,一寸寸地推到了承天殿那宏阔无比的大门正前方,在距离丹墀御座约二十步的地方稳稳停住。巨轮投下的庞大阴影,瞬间覆盖了大片金砖地面,将殿内的一部分烛光都遮蔽了。
群臣的骚动变成了彻底的死寂!无数道目光,从惊骇、茫然,迅速转变为极度的震惊与茫然不解。这…这是什么怪物?它如何能发出那等惊雷之声?又为何被推至这册立储君的大殿之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那刚刚献上《新政十疏》的少年储君,蒋晟,缓缓站起身。他玄衣纁裳的身影,在巨大的铜轮投下的阴影边缘,显得异常挺拔。
他并未理会殿内惊疑不定的目光,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那巨大的铜轮与殿门透入的阳光之间。他的目光扫过那冰冷的、流淌着机油和金属光泽的复杂机械,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自豪与掌控感。
“诸卿勿惊!” 蒋晟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清越而自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方才那‘惊雷’,非是天威,乃是此物运转之力!”
他抬手指向那巨大的铜轮,如同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宝:
“此乃格物院与星火堂倾力所造——**水力铸币机**!”
“水力铸币机?” 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群臣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铸币?如此庞大复杂的机械,竟是为了铸钱?
蒋晟不再多言,他朝甘述点了点头。
甘述会意,脸上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激动,猛地一挥手。巨轮侧后方,几名工匠合力扳动了一个巨大的青铜阀门。
“呜——嗡——!!!”
巨大的铜轮内部,仿佛有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一阵更加低沉、更加澎湃的轰鸣声自机械核心深处传来,伴随着清晰可辨的湍急水流冲击叶轮的哗啦巨响!紧接着,整个庞大的机械开始剧烈而不失韵律地颤抖起来!那些层层叠叠、精密咬合的大小齿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动,开始缓缓转动!起初缓慢,如同巨兽初醒,但速度迅速提升!
“咔哒…咔哒…咔哒哒哒哒——!”
齿轮咬合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脆,如同骤雨敲打玉盘!巨大的连杆带动着沉重的冲压锤头,在复杂的轨道上往复运动,每一次落下,都发出沉闷而震撼的撞击声,仿佛大地在随之脉动!整个承天殿的地面都传来了清晰的震动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前所未见的工业奇观!
就在这令人心悸的轰鸣与震动达到一个高峰时,铸币机最核心的部位——一个巨大的、内部布满了细小凹模的旋转式青铜模具圆盘,在无数齿轮的联动下,开始高速旋转!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只见圆盘模具的边缘,随着高速旋转,竟投射出一圈清晰无比、稳定异常的橙红色光晕!那光晕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模具的旋转,光影流转,竟在承天殿那高大空旷的空间中,在无数烛火与门外阳光交织的光影里,清晰地、稳定地映照出四个巨大的光影文字,悬浮于半空,每一个字都如同由流动的火焰构成,光芒四射,威严堂皇:
**民——为——邦——本!**
“轰!”
这一次的震动,并非来自机械,而是来自殿内所有目睹此景之人的内心深处!
光影铸字!机械之力竟能显化圣人之言!
戏志才手中的羽扇停在了半空,素来沉稳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徐庶紧盯着那旋转的模具和悬浮的“火字”,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胡须,眼中精光爆射,仿佛要洞穿其中所有的奥秘。庞统微微张着嘴,连羽扇都忘了摇动。赵云抚着长须的手停住了,浑浊的眼中映照着那跳跃的“民为邦本”四字火光,仿佛看到了当年长坂坡泥泞中那些绝望百姓的脸庞。即便是御座上的蒋毅,十二旒冕后的目光也骤然深邃,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而那些守旧的老臣,更是被这神乎其技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光影文字带着灼人的热量。
“此‘火纹币’,” 蒋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掌控力量、指点江山的激昂,他指向模具圆盘,“非金非铜,乃星火堂秘法熔炼多种矿石所得,坚逾精铁,且永不锈蚀!其纹饰非雕刻,乃模具一次冲压成型,绝无伪造可能!此水力巨轮,借洛水奔流之力驱动,昼夜不息!岁铸千万钱,**不费民力分毫**!铸币之利,尽归国库!充盈府库,以养万民,以强军备,以兴百工!”
“不费民力分毫!” 这六个字,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在每一位大臣的心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朝廷将彻底摆脱铸币对民力、对铜矿的依赖!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难以伪造的财富!意味着新政推行有了前所未有的、坚实的财力支撑!
蒋晟的目光扫过阶下那些震惊、激动、或复杂难言的面孔,他的声音更加高亢,带着少年储君初试锋芒的锐气与不容置疑的决心:
“此机所铸,非止钱币!更是铸我大夏‘**民为邦本**’之国魂!铸我新政贯通天下、泽被苍生之路!”
他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号令,随着那巨大的水力铸币机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在殿宇中回荡。群臣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悬浮于半空、由纯粹机械之力投射出的“民为邦本”四字火纹光影。
就在这光影流转、机械轰鸣的震撼时刻,许多大臣的目光,无意间被那铸币机投射的光影扫过承天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所吸引。
只见其中一根最为粗壮、靠近殿门位置的金柱上,不知何时,新镌刻上了一行笔力遒劲、深入柱体的鎏金大字!那字迹在铸币机火纹光影的辉映下,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仿佛拥有了生命的耀眼光芒,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刺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气息:
**“官道旁必植果树,行军处须凿义井!”**
这十四个鎏金大字,如同十四道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承天殿的筋骨,更刻进了所有目睹此景之人的灵魂深处!
赵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行军处须凿义井”这七个字上。刹那间,时光倒流!长坂坡那场瓢泼大雨,那吞噬了无数袍泽的绝望泥泞,那些在泥水中挣扎、因饥渴伤重而倒下的年轻面孔……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瞬间盈满了眼眶。他粗糙的大手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哽咽!这“义井”,这看似简单的凿井之令,是多少将士在绝境中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是先帝当年在泥泞血泊中未曾来得及实现的遗愿!如今,竟由这少年储君,以如此震撼的方式,铭刻在了帝国最高殿堂的柱石之上!这哪里是简单的规定?这是对过往牺牲最沉痛的铭记,是对未来将士生命最庄严的承诺!
“官道旁必植果树……” 庞统喃喃念诵,羽扇无意识地摇动着。他仿佛看到了千里官道两侧,绿树成荫,春华秋实。行人饥渴时可随手摘取,商旅疲惫时可暂歇其下。这不仅是便利,更是朝廷对黎民无声的、无处不在的体恤!是真正的以民为本!这少年储君的心思,竟已如此深远!
戏志才与徐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一丝了然的欣慰。储君此举,绝非仅仅展示奇技淫巧。他以这惊世骇俗的水力铸币机为引,以“民为邦本”的光影为魂,最终落点,却是这看似朴实无华、却直指民生根本与军旅痛点的铁律!这《新政十疏》尚未宣读,其精髓,其决心,其以工技利万民的路线,已在这光影与金柱的辉映中,昭然若揭!
“俯首!!” 不知是谁,在震撼与激动中,率先喊出了这两个字。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承天殿内,从位高权重的内阁阁老,到品阶末流的朝臣,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朝着丹墀之上、玄衣纁裳的少年储君,朝着那仍在轰鸣转动、投射着“民为邦本”火纹光影的巨大铜轮,朝着那金柱上光芒万丈的十四字铁律,深深地躬下了腰背!
这是对储君魄力的折服!
这是对星火天工的敬畏!
这是对“民为邦本”四字真正内涵的领悟!
更是对那刻入殿堂筋骨、必将刻入帝国肌理的民生铁律的——无上认同!
蒋晟立于丹墀之上,玄衣纁裳在光影中流转。他迎接着满殿俯首的群臣,感受着脚下金砖传来的、水力铸币机那沉稳有力的脉动。他年轻的脸庞上,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激流。他知道,今日之后,帝国的道路,将如同这水力驱动的巨轮,不可逆转地朝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轰鸣前行。而那刻在殿柱上的十四字真言,便是这钢铁洪流之下,永不磨灭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