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章 雨林绝杀·象阵崩解(1 / 1)

第七日。

雨,不再是水,而是九天银河倾覆的亿万钢针,带着灭世的咆哮,无休无止地砸向哀牢山南麓的莽莽雨林,砸向那座在泥泞与火焰中苦苦支撑的灰色堡垒——镇南垒。城墙上,前几日还泛着冷硬青灰光泽的水泥墙体,此刻已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裂痕。那是巨象日复一日、如同攻城锤般撞击的印记,是滚木礌石反复砸落的创伤,更是地底深处那永无休止的暴雨侵蚀、泥浆渗透的恶果。浑浊的泥水顺着裂缝汩汩流淌,冲刷下灰白色的水泥粉末,如同堡垒流出的脓血。城垛多处崩坏,缺口处塞满了临时修补的、沾满泥浆的原木和沙袋,在暴雨的冲刷下摇摇欲坠。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浓重的血腥气、皮肉烧焦的恶臭,以及水泥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的、一种奇异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石灰腥气。

城下,贵霜大军的攻势如同永昌的暴雨,一浪高过一浪。四十头披挂着沉重铁甲的巨象,如同移动的山峦,在泥泞中狂暴地推进。它们巨大的身躯上布满了箭矢留下的白点和滚油灼烧的焦痕,却丝毫无损其凶性。象奴们赤裸的上身涂抹着防虫的油脂和泥浆,在雨水中闪闪发亮,他们用特制的铁钩,疯狂地刺激着座下巨兽最敏感的耳根和脊背,驱使它们发出震天的痛苦嘶鸣,一次又一次,用巨大的头颅和包裹着铁皮的长鼻,狠狠撞击着镇南垒那布满裂痕的城墙!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砸在守城将士的心口!城墙在呻吟,碎石和泥浆簌簌落下。城垛后,汉军士兵们咬紧牙关,用身体死死抵住摇晃的城砖,将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燃烧的猛火油罐、以及沉重的滚木,奋力砸向城下汹涌的敌军!惨叫声、爆炸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巨象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死亡交响。

高顺矗立在最高的一处箭楼残骸上,雨水顺着他玄铁山纹甲的缝隙流淌,在脚下汇成血红色的溪流。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刀削斧劈般的轮廓在雨幕中如同冰冷的岩石,唯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弥漫的硝烟和瓢泼的雨帘,死死锁定着城下那些在泥泞中狂暴冲击的披甲巨兽,尤其是那头最为雄壮、象轿上镶嵌着孔雀石和黄金、由胡毗色伽王子亲自驾驭的巨象之王!

不能再等了!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必须主动出击,打断这毁灭的节奏,为那渺茫的“十日之期”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陷阵营!”高顺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喧嚣,清晰地传入身后一支沉默如铁的队伍耳中。

三百名身披特制玄铁重札甲、背负厚背大砍刀的壮硕汉子,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淬炼出的铁人,齐刷刷踏前一步!雨水冲刷着他们甲叶上的血污和泥垢,露出冰冷幽暗的金属光泽。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的决绝。他们是高顺亲手打造、赖以成名的锋锐——陷阵营!专为陷阵、破坚、斩将而生!

“目标——象腿!”高顺的指令冰冷而简洁,如同下达一道再平常不过的军令。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刃口布满细小缺口的环首大刀,刀锋在雨水中反射着凄冷的光。“随我——凿穿它!”

话音未落,高顺已如同离弦之箭,率先从箭楼残破的缺口处一跃而下!沉重的玄铁山纹甲并未拖慢他的速度,反而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重重砸入城墙下方深可及膝的泥泞之中,溅起冲天的泥浪!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三百铁甲齐声怒吼,声浪竟短暂压过了战场喧嚣!他们紧随高顺,如同三百颗黑色的陨石,悍不畏死地从城墙各处缺口、崩塌处跃下!沉重的身躯砸入泥浆,瞬间被浑浊的泥水吞没至腰,却无人停顿!他们拔出背后的厚背大砍刀,刀身宽厚,刃口闪烁着专门为破甲断骨而淬炼的寒芒,组成一道沉默而致命的黑色激流,逆着汹涌的敌军洪流,朝着城下最为密集的象群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目标明确——巨象那粗壮如殿柱、披挂着铁环锁链防护的腿!

战场瞬间变得更加混乱而血腥!陷阵营的士兵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沉重的铁甲成了累赘,每一步都如同在沼泽中挣扎。贵霜的步兵和藤甲兵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疯狂地扑上来阻拦。弯刀劈砍在玄铁重甲上,溅起刺目的火星;长矛刺来,被陷阵营士兵用蛮力格开,反手一刀将敌人连人带矛劈成两段!泥浆被鲜血染成深褐色,断肢残骸在泥水中沉浮。

高顺冲在最前!他如同浴血的魔神,环首大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刀光过处,血肉横飞!一名贵霜百夫长挥着镶嵌宝石的弯刀扑来,刀锋带着凄厉的尖啸。高顺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竟用带着铁手套的手掌死死抓住了劈来的弯刀!火星四溅!同时右手的环首大刀自下而上,一道凄厉的寒光闪过!

“噗嗤!”

百夫长惊愕的眼神凝固在脸上,上半身斜斜滑落,内脏混合着血水喷洒在泥浆中。高顺看也不看,一脚踢开尸体,目光死死锁定了前方一头正用巨蹄践踏着汉军士兵的披甲战象!

他低吼一声,在泥泞中猛地发力前冲!身体几乎贴着泥泞的地面滑行!在巨象抬起前蹄,即将再次踏下的瞬间,高顺如同鬼魅般钻到了象腿内侧!手中那柄饱饮鲜血的环首大刀,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陷阵营所有的决绝,对准巨象后腿膝关节上方、那锁链甲片连接处最薄弱的肌腱部位,狠狠捅刺、切割!

“嗤啦——!”

刀刃入肉的闷响被巨象陡然拔高的、撕心裂肺的惨嚎所淹没!坚韧的象皮和强健的肌腱在特制的破甲刀锋下被强行撕裂!滚烫的象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将高顺浇成了一个血人!

“昂——呜——!!!”

巨象痛得发狂!巨大的身躯猛地向一侧倾斜,受伤的后腿再也支撑不住山岳般的重量,轰然跪倒在泥泞之中!象背上的象奴惨叫着被甩飞出去!整个象阵的冲锋节奏,因为这头巨象的突然倒下,瞬间出现了致命的混乱!

“斩腿!”高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嘶声咆哮!陷阵营的士兵们如同得到指令的杀戮机器,三人一组,冒着被巨象踩踏和敌军围攻的危险,疯狂地扑向附近的战象!沉重的厚背砍刀专攻象腿关节、脚踝!不求杀死巨象,只求废掉它们的行动能力!一时间,刀光闪烁,血肉横飞,巨象痛苦的哀鸣响彻战场!

***

贵霜王子胡毗色伽站在他那头最为雄壮的巨象之王“湿婆之怒”的象轿上,金色的王冠在雨水中熠熠生辉。他看着城墙上越来越多的裂痕,看着汉军绝望的反扑被自己的大军一点点碾碎,嘴角勾起残忍而快意的弧度。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完全倾斜。他甚至能看到城破之后,自己踏入这座象征着汉帝国南疆尊严的堡垒,将高顺的头颅悬挂在象轿前的景象。

就在此时!

“咚!咚!咚!咚!”

一种沉重、雄浑、带着磅礴水汽与金属质感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厮杀声和巨象的哀鸣,从战场东南方向——怒水支流深入雨林的河道深处传来!

这鼓声……如此熟悉!胡毗色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这绝非贵霜的蛇皮鼓,也不是南中藤甲军的铜鼓!这是……这是交趾水师楼船上那种巨大的、蒙着犀牛皮、以青铜锤击打的舰鼓!是汉帝国水师特有的、象征着劈波斩浪、征服海洋的鼓点!他曾随使团在交趾港听过这种鼓声,那雄浑的节奏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不可能!”胡毗色伽如同被毒蝎狠狠蜇了一下,猛地扭头,循着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交州水师!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怒水上游礁石密布,河道狭窄如肠!他们的巨舰根本不可能……”

嘶吼戛然而止!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只见东南方那被浓密雨林和藤蔓彻底遮蔽的河道拐弯处,浑浊汹涌的怒水支流上,数十道巨大的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洪荒巨兽,猛地撞开了垂挂的藤蔓巨网,撕开了雨林的帷幕,悍然现身!

那不是寻常的河船!那是二十艘体型修长、船首高昂如龙首的艨艟斗舰!船身覆盖着坚固的鳞状铁甲,巨大的拍竿如同巨龙的臂膀,高高耸立在船舷两侧!船帆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船舷两侧密密麻麻伸出的长桨,正随着那雄浑的战鼓节奏,整齐划一地奋力划动,推动着战舰在湍急的河道中逆流而上,速度竟快得惊人!为首旗舰的船头,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蛟龙和“吕”字大旗的玄色战旗,在暴雨狂风中猎猎狂舞!

正是交趾水师提督吕岱的旗舰!

“放拍竿!目标——象轿!”旗舰上,吕岱身披水师鱼鳞甲,须发戟张,手中令旗狠狠劈下!

“嘎吱——轰!”

粗壮的、包裹着铁皮的巨大拍竿,在绞盘和力士的怒吼声中,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天神的巨掌,从艨艟斗舰的船舷两侧狠狠拍下!目标精准无比——正是河道岸边那些拥挤在泥泞中、背对河道的贵霜战象和象轿!

“砰!咔嚓!轰隆!”

令人牙酸的巨响连成一片!一艘斗舰的拍竿如同打桩机般,狠狠砸中一头巨象背上那坚固的柚木象轿!轿体瞬间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四分五裂!里面的象奴和贵霜军官如同破麻袋般被拍飞出去,惨叫着跌入浑浊的河水中!另一艘斗舰的拍竿则横扫而过,将两头靠得太近的战象直接拍翻在地!沉重的象躯砸在泥泞中,压死了大片躲闪不及的贵霜步兵!

这来自侧后方的、毁灭性的打击,瞬间让原本就因陷阵营斩腿而有些混乱的贵霜军阵,彻底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象群惊恐万状,长鼻狂甩,试图躲避这来自水上的恐怖攻击!

“就是现在!天罗地网——撒!”雨林深处,马忠那如同夜枭般的尖啸声骤然响起!

早已在树冠层和河岸灌木丛中埋伏多时的藤甲军,如同鬼魅般现身!他们手中不再是吹箭筒,而是抛掷着一个个沉重的、由浸油藤条和细密精铁链编织而成的巨大网兜——**捕象网**!网兜边缘缀满了沉重的铅块和锋利的倒钩!

“呼!呼!呼!”

数十张巨大的铁网带着沉重的风声,如同天罗地网,精准地罩向那些因水师突袭而惊慌失措、原地打转的披甲巨象!倒钩瞬间钩住了巨象身上的铁甲缝隙和锁链!沉重的铅块带着巨大的下坠力!

“收网!”马忠厉喝!

隐藏在河岸泥沼和树后的藤甲勇士们,齐声怒吼,死死拽住连接铁网的粗大藤索!借助泥泞的湿滑和树木的固定,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

“昂——呜——!!”

被铁网罩住的巨象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暴怒的嘶鸣!倒钩深深刺入皮肉,铁链勒紧身体,巨大的束缚感和疼痛感彻底激发了它们骨子里的兽性!它们疯狂地挣扎、甩动、冲撞!试图摆脱这该死的束缚!然而,越是挣扎,铁网缠绕得越紧,倒钩刺入越深!剧痛让它们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陷入了极致的疯狂!

就在这时,几支浸透了特殊药草的火箭,从藤甲军阵中射出,精准地射在几头被网住、挣扎最剧烈的巨象臀部!药草燃烧散发出一种极其刺鼻、令象群本能厌恶和恐惧的气味!

刺激、剧痛、束缚、恐惧……多重折磨之下,这几头彻底疯狂的巨象,赤红着流血的双眼,不再试图攻击城墙或水师,而是猛地调转了方向,将毁灭的怒火,发泄向了离它们最近的目标——**贵霜大军自己的本阵**!

“不!拦住它们!快拦住!”胡毗色伽王子看着那几头发狂的巨兽,如同失控的钢铁战车,裹挟着泥浆、血水和毁灭的气息,朝着自己中军帅旗的方向猛冲过来,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轰隆隆——!”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发狂的巨象如同推土机般撞进了贵霜密集的步兵方阵!巨大的象蹄无情地践踏着血肉之躯,长鼻疯狂地抽打横扫,披挂的铁甲如同重锤,将挡在面前的一切撞得粉碎!骨骼碎裂声、濒死惨叫声、惊恐的哭嚎声瞬间淹没了战场!贵霜严整的军阵,在这来自内部的、由自己战象点燃的毁灭狂潮面前,如同被洪水冲垮的沙堤,瞬间土崩瓦解!帅旗被撞倒,踩进泥泞,象征着王权的金顶象轿在巨象的冲撞下剧烈摇晃,胡毗色伽死死抓住栏杆,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崩溃!

“大汉镇南关都尉黄叙在此!贵霜胡儿,纳命来——!!!”

就在这决定性的混乱时刻,战场西北方向,那被雨林和山峦遮蔽的官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杀气的怒吼!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铁蹄声!

一面玄色龙旗撕开雨幕!旗下,一员年轻骁将,银甲白袍,手持一杆亮银盘龙枪,一马当先!身后,是如同钢铁洪流般奔涌而来的精锐骑兵!这些骑兵人马皆披挂轻便而坚固的鳞甲,战马雄骏,马蹄翻飞间溅起高高的泥浪,气势如虹!他们并非来自益州,而是来自更遥远的东南方——马来半岛镇南关!正是奉旨沿安西都护府(扶南全境已为大夏稳固疆土)境内官道,日夜兼程、横跨数千里驰援而来的黄叙所部!

这支生力军的出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因水师突袭、巨象倒戈而彻底崩溃的贵霜大军,此刻再也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兵败如山倒!士兵们丢盔弃甲,哭喊着四散奔逃,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彻底淹没在永昌郡的茫茫雨林和泥泞血泊之中!

胡毗色伽王子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看着那在泥沼中挣扎倒毙的“湿婆之怒”,看着那面被踩入泥泞的金色王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抓住象轿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锦袍。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带着无尽的屈辱、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绝望,缓缓向后倒去。象轿之下,是翻滚的泥浆和无数贵霜士兵的尸骸。

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镇南垒下这片刚刚经历地狱的战场,却再也无法洗净那浸透每一寸土地的浓稠血色。高顺拄着卷刃的环首大刀,站在城墙的裂口处,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脸上淌下。他望着河道上吕岱的艨艟巨舰,望着雨林中马忠的藤甲勇士,望着官道上黄叙席卷而来的铁骑,又望向西北那被群山和雨幕遮蔽的、遥远的吐蕃方向。七日死守,十日之约……陛下所说的“天兵”,原来并非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