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北伐中原十六(1 / 1)

函谷关,这座扼守中原西部门户的千古雄关,在连续三天三夜永不停歇的狂轰滥炸与血肉绞杀之后,彻底沦为一座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盘。关墙之下,尸骸层层叠叠,堆积如山,早已辨不清彼此的面容与所属的阵营。一层暗红发黑的厚厚冰壳覆盖其上,冻结了最后凝固的狰狞表情,也封住了断裂的兵刃和破碎的旗帜。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令人窒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混合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再被攻城硝烟那辛辣刺鼻的气息反复搅动,吸一口,肺腑都仿佛被灼伤。

关墙之上,景象更为惨烈。巍峨的城楼多处坍塌,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只留下断壁残垣。原本厚重坚实的青灰色城砖,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许多地方被“天火炮”喷吐的惨白磷火反复舔舐、烧灼,变得酥脆、焦黑,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粉末。关城内外,死一般的寂静暂时笼罩,只有零星的、濒死者的呻吟和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在寒风中飘荡,更添凄凉。双方都在喘息,舔舐伤口,积蓄着最后一丝力量,准备着下一轮更加惨烈的搏杀。

距离这死亡磨盘西侧关墙约三百步,一座临时搭建的木质指挥高台上,甘述如同一尊被烟尘和血污包裹的石像。他身上的玄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幽暗光泽,覆盖着厚厚的泥泞、烟灰与可疑的深褐色斑块。这位大夏工械营统领,名震天下的镇海侯甘宁次子,此刻俊朗的面容被极度的疲惫刻画出深深的阴影,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双手死死撑在粗糙的栏杆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却如同淬火的鹰隼,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钉在对面那摇摇欲坠的西门楼基座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指挥,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得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器上摩擦:

“换…铁弹!”他猛地挥手,指向目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标!西门楼基座!集中所有炮火!给本将——砸塌它!”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注入下方疲惫却依旧眼神锐利的炮手们体内。十二尊由墨家巨匠精心铸造的“天火炮”庞然身躯开始再次运作。刚刚还在装填燃烧弹的炮手们立刻停止动作,发出低沉的号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生铁实心弹丸——这些乌沉沉、冰冷坚硬、只为了纯粹毁灭而生的死神之锤,合力推入尚有余温的炮膛。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粗大的兽筋扭力绳索被绞紧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放!”

令旗狠狠挥下!

“轰——!!!”

“轰!轰!轰!轰!轰!……”

十二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几乎连成一片,撕裂了短暂的死寂!高台剧烈地摇晃,脚下的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乌黑的铁弹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如同十二道来自幽冥的毁灭意志,狠狠砸向同一个焦点——西门楼那饱经摧残的基座!

“咚!!!”

“咚!咚!咚!咚!……”

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撞击声接连炸响!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段关墙剧烈地颤抖、呻吟!城墙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皮鼓,被无形的巨槌疯狂擂动!青灰色的城砖在巨力冲击下,如同酥脆的糕饼般碎裂、迸飞!先前那些蛛网般的裂缝瞬间被撕裂、拓宽、疯狂蔓延!西门楼基座附近的墙体肉眼可见地开始向内凸起、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岩石内部结构彻底崩溃前的哀鸣!

甘述的呼吸都屏住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一点,拳头攥得死紧。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士兵都停下了动作,屏息凝望。时间在沉重的撞击声中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

“轰隆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远超之前所有炮击的巨大轰鸣猛然爆发!仿佛大地深处有一头沉眠的巨兽被彻底惊醒,发出了毁灭的咆哮!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西门楼连同其下方近十丈宽的一大段城墙,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泥塑巨人,先是猛地向内一陷,随即在漫天激射的碎石尘土中,向着关内轰然坍塌!巨大的烟尘如同一条灰黄色的孽龙,咆哮着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小半个天空!无数断裂的巨木、扭曲的梁架、碎裂的城砖,在烟尘中翻滚、坠落!

“缺口!打开了!!”短暂的死寂之后,大夏阵地如同沉寂的火山猛然喷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冲天而起,瞬间压过了关墙坍塌的余音!无数士兵激动地挥舞着兵刃,拍打着盾牌,眼中迸射出狂喜的光芒!三天三夜的血战,无数袍泽的牺牲,终于撕开了这该死的雄关!

“重步兵!陷阵营!!”前线指挥官的声音因极度的亢奋而撕裂变调,他拔出佩剑,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烟尘弥漫的巨大缺口,“冲进去!夺下函谷关!!”

进攻的战鼓瞬间被擂响,不再是先前催促进攻的节奏,而是狂暴、急促、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疯狂鼓点!仿佛巨兽的心脏在剧烈搏动,催促着毁灭的洪流!

早已蓄势待发的玄甲重步兵方阵,如同被堤坝阻挡了太久的黑色铁流!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怒吼,沉重的铁甲铿锵作响,汇聚成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踏着震动大地的步伐,朝着那象征着胜利与希望的缺口决死冲锋!大地在他们的铁蹄下颤抖!

然而,就在这黑色洪流的前锋即将触及缺口翻腾的烟尘边缘时,一支装备奇特的部队以更快、更灵活、更决绝的速度,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超越了重步兵的锋线,率先一头扎进了那尚未散尽的死亡迷雾之中!

是甘述麾下最精锐的工兵突击队——“穿山甲”营!

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身形矫健,动作迅捷如风。他们身上并非厚重的铁甲,而是特制的牛皮镶嵌铁片的轻便护具,背负着沉重的行囊。手中所持,不是刀枪剑戟,而是粗大沉重的特制撬棍、形制古怪的异形铁锹、顶端包裹着沉重铁箍的破城撞锤!他们的目标,并非关墙上的守军,而是城墙本身!直指这雄关的根基!

“快!动作快!”领头的队率嘶吼着,声音在烟尘中显得有些模糊,“撬开承重石!砸断支柱!掏空夯土!让这破墙彻底变成烂泥!”

“铿!铿!铿!”沉重的撬棍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楔入巨大条石之间的缝隙!士兵们喊着粗犷的号子,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合力向下压撬!肌肉贲张,汗水混着烟尘在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巨大的条石在杠杆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开始松动、移位!

“轰!轰!”另一边,沉重的破城锤带着雷霆之势,被数名壮硕士兵合力抡起,狠狠砸向支撑着上层墙体的粗大木桩支柱!每一次撞击,都让周围的墙体簌簌落下碎石尘土!木屑纷飞,支柱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唰!唰!唰!”锋利的异形铲刃则如同毒蛇的獠牙,疯狂地挖掘着城墙底部松软的夯土层!泥土被迅速掘出、抛飞!他们的行动高效、精准、致命,如同蚁群在啃噬巨树的根基!在“穿山甲”营疯狂的破坏下,缺口两侧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结构发出了更加剧烈的呻吟!巨大的裂缝沿着墙体向上疯狂蔓延、分叉,如同狰狞的黑色闪电!碎石如雨点般落下!

甘述站在高台上,紧张地注视着缺口内模糊晃动的身影,心中稍稍安定。“穿山甲”不负众望!只要他们再坚持片刻,彻底瓦解这段城墙的结构,后续的陷阵营就能站稳脚跟,扩大战果!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倾斜!

就在这时!

“统领!统领!!”一声因极度惊恐而完全变调的嘶吼从高台下方传来!

甘述猛地回头。只见一名浑身烟灰、半边脸被血污覆盖的校尉,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受了伤。他冲到甘述面前,几乎站立不稳,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甬…甬道!缺口里面…发现地下甬道!好多条!像蜘蛛网一样!里面…里面堆满了…”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堆满了火油罐!成山成海的干柴!还有…还有引火的硫磺!像雪一样铺在地上!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啊!!!”

“什么?!”甘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词,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死亡陷阱!

“火攻陷阱!!!”甘述失声厉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绝望而完全变了调!他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扑向高台边缘,身体几乎探出栏杆,用尽毕生力气朝着那烟尘弥漫的缺口方向嘶声咆哮,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泣血:“鸣金!!快撤出来!!!所有人——撤!!!”

“当!当!当!当!当!……”

尖锐刺耳、代表着紧急撤退的金锣声如同垂死者的哀鸣,骤然划破战场喧嚣!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那绝望的锣声,终究未能快过死神的脚步!

就在金锣第一声敲响的余音尚未散尽的刹那——

缺口深处那翻腾的烟尘迷雾中,猛地亮起了数十点刺眼的光芒!

那不是普通的火光!那光芒跳跃、闪烁,带着一种妖异而迅疾的青色,如同鬼火在浓雾中骤然睁开的眼睛!它们出现的速度极快,位置极其刁钻,仿佛早已在黑暗中等待了千年,只为这致命的一刻!

紧接着!

“轰!!!”

第一声爆炸如同开场的号角,沉闷而极具穿透力!随即——

“轰轰轰轰轰轰——!!!”

比之前十二尊“天火炮”齐射恐怖十倍、百倍的毁灭巨响,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从缺口内部、从城墙根基最深处,轰然爆发!那不再是物理的撞击,而是纯粹的能量释放!毁灭性的烈焰风暴瞬间成型!

青黑色的火焰怒涛,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魔龙吐息,以无可阻挡、焚灭一切的姿态,从缺口内部、从城墙的每一道裂缝中,狂猛地喷射而出!那火焰的温度高得可怕,瞬间将空气都烧得扭曲!刚刚冲入缺口的陷阵营重步兵前锋,那些身披玄甲的勇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这青黑色的怒涛中化作扭曲焦黑的剪影,沉重的铁甲在超高温度下如同蜡油般瞬间烧红、熔化!正在缺口两侧疯狂破坏城墙根基的“穿山甲”勇士们,他们的身影甚至来不及在火光中闪现,就被彻底吞噬!甚至连附近一些来不及撤退的魏军预备队,也被这无差别的毁灭烈焰卷入其中!

这仅仅是开始!

更致命的是,这由无数火油、硫磺、干柴堆积引爆产生的恐怖爆炸,其狂暴的能量在狭小的甬道和城墙根基内疯狂冲撞、叠加!而此刻的城墙根基,早已被“穿山甲”营撬松、砸裂、掏空了大半!它就像一个被戳破了无数孔洞、内部又填满了炸药的巨大皮囊!

内外交攻!连锁反应!

“轰隆隆隆——!!!”

一声仿佛天穹塌陷、大地崩裂的终极巨响,彻底淹没了战场上所有其他的声音!如同末日降临!

在所有人呆滞、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以西门楼那巨大的缺口为中心,左右两侧近百丈长的函谷关西城墙,如同两段被彻底蛀空了内部、又被内部点燃了地狱之火的朽烂巨木!在震耳欲聋、足以撕裂灵魂的轰鸣声中,在冲天而起、将整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的恐怖烈焰中,向着关内和关外两个方向,轰然倒塌!

数以万吨计的燃烧着的城砖、梁木、瓦砾,裹挟着无数焦黑冒烟的残肢断臂,如同火山喷发般被狂暴的冲击波抛向高空!整个函谷关西段,彻底化为一片燃烧着青黑烈焰的死亡废墟!那景象,宛如地狱的熔炉被人掀开了盖子!

大地在疯狂颤抖!高台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小船,剧烈地摇晃、倾斜!甘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翻在地!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夹杂着滚烫的碎石、燃烧的木屑和浓重的焦糊血腥味,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拍打在高台之上,席卷了周围数百步的范围!

甘述挣扎着,不顾手掌被滚烫的栏杆烫伤的剧痛,奋力爬起。他扑到栏杆边,目眦欲裂!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缺口?哪里还有什么城墙?只剩下无边无际、咆哮翻腾的火海!青黑色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魔物,在废墟上疯狂扭动、舔舐、升腾,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呼”声!浓烟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遮天蔽日,将刚刚升起的朝阳都染成了暗红!空气中充斥着皮肉毛发烧焦的恶臭、硫磺的刺鼻和砖石熔融的怪异气味。

刚才还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锋的战鼓声,此刻只剩下火焰那永不停歇的咆哮,以及废墟深处传来的、零星而微弱的、如同鬼泣般的哀鸣。侥幸逃过一劫、退到安全距离的大夏士兵们,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着,望着那片吞噬了无数袍泽生命的炼狱火海,脸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惊恐与震骇。

函谷关西段,在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烈代价撕开之后,又被守军以最酷烈、最决绝的方式,化作了一道燃烧着青黑魔焰的死亡禁区!魏军守将,用双方士兵的生命和破碎的关城作为最后的燃料,点燃了这道焚灭一切的火墙!

“砰!”

甘述的拳头带着无边的愤怒与痛楚,狠狠砸在滚烫的栏杆上!指节瞬间破裂,鲜血涌出,滴落在焦黑冒烟的木板上,发出“滋”的轻响,瞬间被高温蒸发。火光映照着他英俊却扭曲的脸庞,愤怒、痛惜、棋差一着的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低估了对手死守的决心,更低估了对手玉石俱焚的狠毒!这焚城之火,不仅烧掉了大夏军破关的希望,更吞噬了他一手训练的精锐“穿山甲”营,吞噬了无数陷阵营的忠勇儿郎!

“统领…现在…我们…怎么办?”身旁副将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甘述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灼热滚烫、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那气息如同滚烫的刀片刮过喉咙。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再次睁眼时,那深陷眼窝中的血丝似乎更加浓重,但眼神深处,属于将门虎子的那份狠厉与决绝,却重新燃烧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片依旧在疯狂燃烧、扭曲崩塌的火海废墟,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重重烈焰与浓烟。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开,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关墙两侧——那如同受伤巨兽残存獠牙般、依旧高耸孤立的东西两段城墙。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冒险、甚至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因极度疲惫和愤怒而滚烫的脑海中逐渐成形,变得清晰而冰冷。

函谷关,必须拿下!不惜一切代价!袍泽的血,绝不能白流!哪怕前方是真正的刀山火海,是幽冥地府,他甘述,也要为大夏的铁蹄,踏出一条血路!

他缓缓抬起那只流血的手,指向东方那段相对完整、在晨曦与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阴影的关墙,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传令!停止正面强攻!工械营所有‘天火炮’、‘穿云梯’,即刻移阵!目标——东侧城墙!给我——全力轰击攀爬点!吸引守军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