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儿？晚儿？”
“——嗯？！”尚榆晚站在栾树下，猛然回神。
陆旭穿着京都里最时兴的菡萏裙，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晚儿你看！娘穿这身美不美？”
“这就叫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陆旭眉飞色舞的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展示自己漂亮的衣裙。
尚榆晚看着陆旭面色红润的脸，怔愣住了，“你，娘......？”
陆旭眨眨眼睛，弯下腰，在尚榆晚眼前挥了挥手，“发什么愣呢？昨晚做了噩梦，现在还没回过神吗？”
满门抄斩，血流如河，往日种种仍然历历在目。尚榆晚的心尖有些许刺痛感，但她现在心神恍惚，下意识将这感觉忽略了过去，不觉落泪。
她声音轻颤：“......娘？”
陆旭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了动静。
“你爹回来啦！”陆旭脸色一喜。
她转身飞奔，毫不意外的落进了一个宽厚健壮的怀抱。
尚榆晚看着那两人抱在一起，她的脑子都要转不过弯了。
“阿旭，晚儿还看着呢！”
尚均护手里提着两包绿豆糕和一盒安神香，小麦肤色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
比起他这个糙汉子，陆旭倒更像个厚脸皮的，抬起柔软圆润的脸颊蹭蹭尚均护。
“哎呀，晚儿马上都及笄成婚了，正好让她看看夫妻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嘛......今日刚刮的胡子吧？没扎着我，不错不错。”
尚榆晚双眉轻蹙，泪落如珠帘。
“......爹？”
尚榆晚在梦中见到了死去的尚均护和陆旭，而现实中，姬素闲又给她扎了好几针。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雷光落在银针上，映射出点点寒光。
“叩叩。”
姬素闲下意识狠狠瞪了一眼暗中守护的楼客。
有人过来了不会拦？
楼客扁扁嘴，“素闲姐，是药老......”
姬素闲一愣，立即起身去迎，打开门：“师父？！”
她顾不上叙旧，也来不及问药老这么久不出现，之前写信也不回个一字两句的到底是去干了什么，把人拉到床边。
“师父你快来看看，萧哥他们找人去了，你快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更快的法子？她现在身受重伤，又得了刺激，我怕她承受不住翘辫子怎么办？”
药老摸摸花白的胡子，笑呵呵的，也不管自己滴滴答答掉水珠的衣角和半湿的长靴，“真是难得看见你这幅模样，以前师父可从未见你对他人这般紧张过。”
陆何影和姬素闲同在他门下学医，但陆何影医术一般，反而是轻功更胜一筹，比起这个师兄，姬素闲这个师妹的医术更得他真传。
姬素闲私底下性子较冷，除了萧清序，白逍野那几个人，加上师父师兄，对他人都没什么太多的关心。
“......她的命和萧哥挂钩，我只是看在萧哥的面子上......”
姬素闲先是不自在的别开眼，随后见药老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问：“师父，你早就知道？”
药老摇摇头，“不知，你师父我又不会什么占卜算卦。”
他可没有【那位】那么厉害。
姬素闲脸上的肌肉抽搐两下，终究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几分怒色，“那老头子你在悠闲什么？”
别跟她说他不知道尚榆晚和萧清序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药老仍是笑着，“我先前不远万里，扛着这把老骨头赌上性命为你们和圣上周旋，你们这才取得如今还能安然蹦跳的空闲，易步缘混入大虞也费了我不少功夫，我闲一会儿又怎么啦？”
“你去见那老东西了？”姬素闲一惊，拉着药老转了个圈儿，“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药老任由她对自己拉胳膊扯腿的，笑了笑。
“没事，我和圣上也算是有些交情，没事的。”
姬素闲翻了个白眼，“你能比尚家对老东西的情分还重？”
药老笑而不语，看向床上的尚榆晚，坐下去，在尚榆晚的腕上搭了块帕子，伸手摸脉。
“......不用担心，她会醒的。”药老眼中划过一抹异色，旋即笑道。
姬素闲抱胸靠在床幔边上，“师父这般确定？”
依照她来看，尚榆晚这个梦要是做得久了，心弦一旦彻底松垮，直到垮出现在这幅身子无法承受的范围，极有可能直接崩溃死去。
尚榆晚从来到百家楼开始，什么中毒受伤都受过，再加上她前世的经历，堪称一块千锤百炼的铁石。
但尚榆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会痛，会恨，会哭，会笑的人。
尚榆晚现在肋骨断了两根，全身都是被缝合的伤口，堪称惨不忍睹，再加上越竹那家伙莫名其妙的刺激言语，就算她侥幸醒了，这幅身躯也定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别小看了这孩子，她可是陆旭的女儿，就是做梦也是清醒得异于常人。她和陆旭一样，绝不会允许自己沉溺在虚无的美梦里。”
药老眉眼弯弯，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况且你们现在，不是已经找到了救她的法子了吗？”
物证有李孜习给的账册，人证是消失已久的杨千沫，复仇的希望越来越大，这对尚榆晚目前来说，是最好不过的良药了。
姬素闲低眼看着药老，“师父。”
“嗯？”
“你是不是去过燕门，拿了尚将军，或是陆旭夫人的东西？”
承明帝那么无情无义的一个人，光靠一点交情可不够。除非药老拿出了什么东西，足以撼动他心底最柔软的某一块地方。
照姬素闲目前所知的信息，除了和陆旭夫人有关，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让承明帝心软变卦了。
“师父，你和陆旭夫人是故交，我怎么不知道？”
姬素闲自小就是敏感多疑的性子，因为幼时被人当成物件一般到处转卖，她为了活命，脑筋一直都转的很快，不放过任何一丁点信息。
“你拿人家爹娘的遗物送给她的仇人，不怕等人醒来给你一拳？”
话音刚落，姬素闲便察觉出不对。
她斟酌许久，才道：“承明帝......是有意任由尚榆晚向他报仇？”
药老活了这么多年定然有些百家楼以外的人脉，但也不能完美的做到暗中协助易步缘一个曲启二皇子来到大虞，还不被人发现丝毫的蛛丝马迹。
直到药老来到这里之前，楼客那边依然没有他调动人手的消息，只有一个可能——承明帝在暗地里帮他。
他们这一步步走来，除了受到琅绛女帝和萧清纪以及萧桐的威吓追杀以外，承明帝只是派出龙武军想要绑走萧清顾和尚榆晚，随后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有一个越竹蹦了出来，况且越竹在尚榆晚坦白身份之前简直没什么攻击力，反而还帮过他们的忙。
承明帝那个性子，药老就凭借着一个死人的物件，当真能让他们安然无恙活这么久？
姬素闲想到了更惊骇的可能：“承明帝后悔了？”
后悔灭了尚家满门？还是后悔......害死了陆旭夫人？
所以承明帝是算准了越竹对尚家和尚榆晚心怀愧疚，所以才让这个人来暗中协助他们——也是为了保护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尚榆晚？！
药老沉默良久，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果然啊，我们的小素闲就是比她师兄还要聪明许多啊。”
姬素闲嘴角抽动几下，哼了一声。
“就算是帝王又如何？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他再怎么样也只能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