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话 上意多难测,山谷枉深情(1 / 1)

雪上情缘 旧时笔墨 2648 字 15小时前

却说山谷之中,大半个月来,若雪既要照顾天上,又要照顾逐光,还要应付不断诉说着担心的天相。这一切,让她只感时间飞逝,可她自己的担心烦忧无从诉说,闷在心里,又觉度日如年。如今,她的头发早长长许多,便将十年前木瑾送的发簪拿出簪上。

这天下午,若雪正在照顾这逐光,几天前,逐光已经可以站起,可走路的样子一瘸一拐,让她很失落自责:“是不是以后它再不能被称为骏马了?”正想到这,天相的声音传来:“雪姐姐,快来。”

若雪提心吊胆地连忙赶去,却见天上那身朴素的衣服重新出现。眼见此景,她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拉过天上的手:“天上大哥,是谁害得你呢?你能力战天魔护法,九牧之中还有谁能伤得了你呢?”

天相道:“大哥好像说过,左袖代表着月之力,如今破损成这样,大哥一定不能再用月之力了。”

若雪道:“我们反正也没事做,不如帮他补补,说不定能帮到他。”便嘱咐天相:“天相,你去找些石块,然后把它们磨成针。”

“针是什么?”

“这……”想了半天,若雪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亲自动手示范。她找来岩石,一边给天相解释,一边打磨成针形。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实在困难。要是打磨不够,石块不算针形,要是太过打磨,又会断成两截,直让若雪无计可施。

天相看了好半天,试着拿过一块石头。说来奇怪,也不见天相如何有技巧,可岩石恁是成了细针。

“没想到天相这么心灵手巧的。”若雪由衷夸赞一声。

“嘿嘿,当然了,天相是用心的嘛。”

若雪叹了一声,没有与尚算年少的天相争辩什么,又找来些藤蔓,勉强做出几根线。

制作好“针线”,若雪开始缝补衣衫左袖,可是当掀开左袖,却发现天上手腕上戴着一条青色手链,手链由青色丝线编制成十字结,两端相连处穿系着一颗形如雨滴的青色玉石。虽说这饰品不算起眼,可一个大男人戴着这样一条手链,还是让若雪有些好奇:“天相,你大哥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天相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啊,这个是一条手链,那个玉石大哥说……”天相偏着头想了一会“哦,叫雨铃。”

“雨铃?我听说过风铃,却没有听说过雨铃,你没记错?”

“嘿嘿。”天相故作高深道:“雪姐姐,风铃为什么叫风铃?”

“风铃在风的吹动下,会因为相互碰撞而发出声音。”

“是呢,这个雨铃啊,每当下雨天也会发出声音,还蛮好听的,好像在说话一样,之前啊,每当下雨天,我和大哥就不能外出了,只能待在房子里或山洞里,本来可无聊了,可因为有它,天相就不觉得无聊了。”

若雪小心翼翼问:“会不会是谁送给他的?”

“应该不是,打我记事起,大哥就戴着它,不会是别人送的。”

若雪稍稍没那么紧张了,于是开始缝补衣袖。然而,哪怕她再怎么用心的去做,缝补后的衣袖还不能入目。若雪心有不甘,只好拆了又缝,如此几次,仍然不能满意,可心中却对这样的相守生出无限依恋,不由想起当日在月晓天晴居曾问过的话:“要是我一直不醒来,你会不会一直守护着我?”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小雪。”

听到这声期待已久却略显陌生的声音,若雪激动抬头:“天上大哥,你醒了?”

“我昏睡了多久?”

“大概半个多月。”

“竟已半个多月!”天上当然惊疑,昏睡这么久的时间,天下竟然没有寻来,不觉心思:“到底是天下良心发现,还是另有原因?”

小雪见他沉思,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可刚才想起的话早使她思念纷飞,埋下头去,不顾一切地说出了心中之情:“就算你一直不醒来,但我却会一直守着你。”这句话若是“我也会一直守着你”则好理解,因为在月晓天晴居,天上曾答应过守着小雪,可那是像守着天相一样的守候或者守护。现在,小雪却清清楚楚的说的是“我却会一直守着你”,当然是想告诉天上,我会守着你,但这守和也守在这里的天相的守不同,也和天上曾对她的守不同。小雪说的如此委婉,可归根结底,要表达的是“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还会喜欢你”。

天上当然明白,更明白小雪并未放弃,只是将情更为深藏。他低头看了看袖口,转言缝补衣服之事:“不用这么麻烦的。”手臂轻挥,一套崭新的素衣换在身上。他刚才已看到小雪发上之物,这才明白当时为何会觉得木瑾的发簪眼熟,二人的原是一模一样。

小雪表情一僵:“是……是啊。”

天上并未理会小雪,也没有理会兴高采烈要与自己诉说重逢之喜的弟弟,径直起身看了一圈。此处是一个落于群山的空谷,抬头见绝壁奇峰,犹如斧削,怪石林立,几欲落下,惶惶望而生畏;阳坡上群芳悄开,决香争艳,谷风微动,清香袭袭,悠悠不觉痴醉;远处黛山绿林,幽泉白水,云蒸霞蔚,七色斑斓,渺渺犹在梦中。这深山幽谷,争奇竞秀,处处观止,不可言说。虽然此时尚处冬尽之际,但因九牧温度上升以及谷中有温泉之故,此间已颇有春色。

“大哥,你没事吧……”天相关心也埋怨的跟了过来。

天上轻叹一声,问道:“你们是怎么下来的?”

小雪抢先道:“我和天相跟着一棵会跑的树下到山谷。”

“会跑的树?”天上望向天相:“是吗?”

天相看了看雪姐姐,最终点了点头。

“那逐光怎么会这样?”天上已注意到逐光一瘸一拐的模样,言辞严厉起来。

“它……它……”小雪有点害怕,她从未见过天上这幅严厉的神情。

天上走到逐光身边,抚摸着马鬃,片刻后对逐光道:“很疼吧,从上面跳下来。”

小雪也懂百兽亦语,自然知道刚才逐光说出了事实,只好将头低下。

天上将目光投向小雪:“你为了一己之私,害得逐光遭逢此劫,此后不能尽化人形,这应不应该?”

“可我担心你啊,我担心你!”

天上望向山谷,面无表情道:“情为青心,虽然生机勃勃,可心的家园也会遭逢寒冬,心中之情不免几多凋零,哪怕战胜凛冽,可情永远只能给自己关心爱护之人,难以满园春色。而怜为令心,它至善美好,无论是关心的人还是形同陌路的人,它都一视同仁。有情有怜才算得上多情,唯有这样的多情才是至善至美,唯有这样的多情才能亘古永恒!”

静静听罢,小雪开口质问:“为了救你,我不惜连累逐光,你是说,我这是自作多情?”

“不错!此番相救之情,权当偿还当年我对极沐寒之恩。”说罢,再问天相:“奔菁还在山谷上面吧。”

“是的,大哥。”

天上再对小雪道:“我送你上去,你乘着奔菁沿路回去,就算天魔发现,也拦不住你。至于逐光,我会试试能不能治好它,日后再送回极沐寒。”

“好!”小雪将手心掐得好痛,可这也减轻不了她心中的痛。

天上召来天剑,向上一举,携着小雪飞上千丈悬崖,等落崖边,将刚刚恢复的道力全部使出,加时间之力于奔菁脚下。目送她消失雾气之中后,天上落回山谷,又将身上衣服重新换回,抚摸着似乎还残留着小雪余温的袖口,心中愧疚、自责且迷茫:“还道清明是我对仁贤的承诺,我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竟残忍地赶走了一个屡救自己、倾慕自己的小姑娘,我这样伤害她,她还会帮我还道清明吗?”

这时,天相走到身后:“大哥,你不喜欢雪姐姐吗?”

听到天相的话,天上缓缓转望弟弟。

天相接着说道:“上次送雪姐姐到极沐寒外后,雪姐姐告诉天相,说她想陪你身边,可是又不能。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摇了摇头,并没说原因。”

天上将头低下,犹豫片刻,来到弟弟身前:“天相,这件事大哥可以骗别人,可是不想骗你。”他何曾想将此情郁结于心,更不想让最亲的三弟误会,正欲相告自己心系小雨、但又只能借木瑾拒绝小雪时,未来神魂忽又回归:“不能告诉天相,不然他会从刚刚下来的通道追出去,将这一切告诉小雪,届时,我们所做的一切将成枉费。”

天上问:“就算让小雪知道小雨的事又如何?她就算不会放弃,难道我会因为她而忘记小雨嘛?”

“当然不会,可谁能逃得过柔情蜜意?她和小雨都是帮助我们的人,你真地能无情的拒之千里?小雪和木瑾会移情于你,难道你不会移情别恋?”

天上稍作思量,难以断言,可听到“移情别恋”四字,忽然明悟过来:“你千方百计溯洄,不仅仅是为了对三贤的承诺,好证明你言出必行,还为了避免你移情别恋,好证明你对小雨之情生死不渝,对不对?!”

未来神魂沉默一会后,终于给了天上斩钉截铁的答案:“是。”

天上大怒:“懦夫,明明是你移情别恋,却不敢面对,不能坚守,只能赶走别人!你还是一个伪君子,你明知她能够为你舍死忘生,所以你为了自己的虚名,才敢毫无顾忌地伤害她!”

“我就是你,何须与你争辩这些?可你要知道,伤害一个人,总比让九牧成为火海炼狱好得多!而且,你不要高看你自己,小雪离开你,她也会活得很好!”

“你!”

“此地有一株怀梦草,你先去寻来,日后有用。”说罢,未来神魂消失无踪。

天上只好背过身去,平心静气好一阵后,只能委曲求全,以大局为重,改言道:“大哥不想骗你,大哥心中已有他人,万不能再耽误小雪。”

“是谁?”

“小雪的师姑。”天上仍用欺骗小雪的话欺骗天相。

“可雪姐姐的师姑天相都没怎么见过,大哥他怎么会喜欢呢?”天相基本时时刻刻和天上在一起,他没怎么见过雪姐姐的师姑,也就意味着他的大哥也没怎么见过,既是这样,他的大哥怎么会喜欢呢?这便是天相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

“这与时间无关,不管是喜欢一个人,还是遗忘一个人。”天上这句话极其深奥,直到天相有所经历后才终于明白:爱有一见钟情,两相倾心;亦有刻骨铭心,生死不忘。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这句话天相没有称呼大哥,显然他已不开心。

天上心中正痛,不觉失言:“你不也没有去找你的父母?”

听到这话,天相直直看了大哥好久,可最终低下头静静走向远方。

天上追出几步:“天相,这些事以后你会明白的。”见天相没有停下,他也只得作罢,先去按照未来神魂嘱托,在九嵩山上寻找怀梦草。

夜色下,天相沿着溪水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溪水流进山涧处,他俯下身子,望着溪水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那时我还不会说话,可心里却想着要告诉你,我是舍不得你,才留在九牧。可如今,我早会说话了,却再不想告诉你。”说罢,天相似乎又重回多年前——

那天,天相奔下山谷,他的父母圣兽翠陆吾和玉貔貅一眼就认出了他。二圣兽还以为在梦中时,天相已靠在身前,“呜呜”不停呼唤。

“孩子,你……你受苦了。”忆起当年之事,二圣兽怎不愧疚?

“呜呜,呜呜……”委屈的呜呜声。

“是那个人救了你吧?”

“呜?”疑惑又急于求证的呜呜声。

二圣兽这才想起当时天相年幼,尚不记事,于是将往事讲说一番,最后才道:“必定是他救了你。”

“呜——”喜悦肯定的呜呜声。

“你怎么会找来这?”

“呜——呜——”失落的呜呜声。

“是他让你来找我们?”

“呜。”难过的呜呜声。

“孩子,跟我们走,我们就可以尝试弥补你,好好照顾你,看着你长大成人。”

“呜——”哀伤的呜呜声中,天相缓缓却不断地摇着头。

二圣兽大有不解,想了片刻,对视一眼,心中生痛,道:“原来你是来告别。也是啊,他为了救你,不知道用了多少努力,我们怎么能凭血缘之亲,就将你带走呢?我们当然想带你走,可若是这样,他就要重新孤单了。我们已经抛弃过你一次,早不配做你的父母。早从那天起,他就成了你唯一的亲人。”说到这,二圣兽以头抵了抵天相:“孩子,但愿有一天,你能有自己的家。”说罢,二圣兽齐齐跃上传送门,等到半空,含泪回头看了一眼:“回去他身边吧。”终究带着终生也无法挥去的遗憾消失于远方。

天相忆完往事,已是中夜,借着月色再看向溪水之中,渐渐地,水中的他恢复成兽形。但见它体格雄武,长相威严,头顶一角如金如玉,圆尖耳朵机警神气,双目乌溜黑亮,红鼻玛瑙妆就,全身毛发好比银杏叶层叠罗列,金辉泛漾,碧蕴流转,四蹄光彩陆离,短尾巴金中带翠,虽然其肚下还有一大片白色未能长成,但其形其象,已非是凡物能有!

见了如此形象,远处传来一声惊叹:“天相!是天相?天相原是恩人的孩子!”

天相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远处出现了一株玉兰花树,今日心境,他并无欣喜,只有平静:“原来,你不但会走路,还会说话。”原来引天相下来山谷的正是这株玉兰花树。

玉兰花树摇身一变,一个女子出现眼前。只见她卓然峭立,温文尔雅,落落大方,一身淡粉长裙,已不算鲜艳明亮,但胜在素净,一头乌黑长发,用粉紫丝绦扎成百合髻,更显她清秀挺拔,她的面庞钟灵毓秀,她的眉目山明水净,就如一朵幽兰,早已与此间山谷同在,若非晚风拂动她的衣衫,月光送来融芳,谁人能见这谷中幽兰于月下独开之美?

天相的目光顿时有所着落,一瞬间为其吸引,晚风中、月光下的沁人心脾之香更使他心旷而神怡,模糊记忆中的模糊身影渐渐熟悉,璧江里,竹筏上,门楼前,青松红杏图中,甚至那刻着“月晓天晴居”的石上,眼前清秀挺拔的孤绝身姿,终于与那记忆深处的朱红倩影重合一处,萦绕心头几千个日夜却只在耳边听过的两个字脱口而出:“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