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刻，盘山城内。

陆长缨带着赵继歌来到了楚州治安司总部……外的巷子。

这就是赵继歌的搞大钱计划，先去禁武处挂名，专门接杀黑道的单，再去隔壁月湖城黑市挂名，专门接杀白道的单。

这叫两头通吃……

主要还是之前灭三煞帮给赵继歌赚爽了，现在一想到搞钱，脑子里面全是“搞点朝廷的钱花花”，甩都甩不出去。

光这样赚又太慢，同时接两个活效率才高，武法司是万万不能闯，太容易出事情，而且悬赏订单跟禁武处高度重合，所以他才想到这个法子。

至于究竟杀不杀，赵继歌有自己的主意，他的首要目的是钱，而不是人……

不杀又能拿钱的法子又不是没有，让目标假死不被人知道就行了......

确实损，而且不讲江湖规矩，可陆长缨接的活，管他赵继歌什么事情？

两人说好，在禁武处就用陆长缨的名号，黑市就让赵继歌再编个假名字，这样接活会简单很多。

之所以这样，因为约定六四分成，陆长缨六，赵继歌四，主要出力的也是赵继歌，所以在明面上陆长缨理所应当多承担一些......

事情暴露了也没事，只是风评受损而已，陆长缨一家的风评本就诡异，跑江湖被笑的次数多了，现在已经能做到免疫，实际上并不在意这些。

赵继歌就更简单了，用的都是假号就不多说，他的风评压根就没有挽救余地，别人得知是他，只会觉得符合人设。

这，就是口碑的力量！

由于路上都是官差，赵继歌压低了声音：

“我在外面等你，就不进去了，快去快回。”

陆长缨不明白赵继歌偷感为什么这种重：

“你干嘛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在外面犯过事？”

一语中的！

何止是犯过事……赵继歌装的很老实：

“怎么可能，我从小就行侠仗义，别胡说八道。”

想到赵继歌小时候干的“好事”，陆长缨的怀疑更重了：

“那我就更不能相信你了，你小时候就是个杀胚，现在指不定就是跟我装好人。”

“去去去！”

赵继歌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抢过陆长缨身后的长背囊，里面装的是她的那杆步槊，随后将陆长缨连拉带推弄出巷外，他自己则拿出了陆江河写给他的升品指导，在巷子里找了个角落蹲下自闭……

见此，陆长缨也不好再说什么，神情十分奇怪地走进了治安司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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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间，楚州治安司总部有些空荡。

前厅值守小吏躺在柜子后休息，听到有人进来便起身瞟了一眼穿着，发现不是上级跟武法司的家伙后，又果断躺了回去，顺道嚷嚷着：

“现在是非当值时间，另外，治安司总部不接受越级报案，有什么事去找去你家街道附近的治安所，他们搞不定自然会上报！”

见惯了官差们的习气，陆长缨也没生气，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

“起来，有其他事情。”

被打扰的小吏非常不满，骂骂咧咧地起身：

“我说你这个人是什么态度，真是有些胆大包天，非要我将‘滚一边去’说出口吗，是不是想进治安司总部的羁押室坐坐？”

当看清陆长缨那张闻名楚州的脸，小吏又光速变脸，站起来唯唯诺诺：

“原来是楚女侠，今日来治安司是有何贵干，莫非是想加入禁武处？”

“差不多吧，带我过去。”陆长缨懒得过多纠缠。

小吏换上了热情的笑容：

“好嘞！您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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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武处。

这个新建立的部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威严，跟武法司比差远了。

偌大的屋子内，只有寥寥数人正在办公，不少桌子空闲出来。

这还是楚州总部的处境，下面各级单位什么情况可想而知，对于人员需求显然很大。

可惜，禁武处的标准不是人人都能达到，就治安司内部参差不齐的水平，选拔通过后还要经过特训，在短期内很难做到对标武法司。

安防局却可以在短期内做到挤兑治安司，所以禁武处缺高手不是胡言乱语，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城门口招募江湖人士。

逼急眼了，说不定要走武法司的老路，去收留那些劣迹斑斑的武夫，最后沦为跟武法司一样的恶龙，直到被下一个部门代替，甚至跟乾国朝廷一同被推翻……

“唉~”

想到这，正在主位加班的夏木桥叹了一口气，他身为当今丞相的师弟，如今下派到楚州坐镇，成为楚州禁武处总负责人，实际上很忧心这个问题，可当前貌似没有其它好的法子。

难怪武法司要收留像楚刀凌那样的武夫，这么多年的征战杀伐，基层肃查使肯定都死的差不多了，所以他们肯定也缺人，但他们却没底线……

因为武法司的执行逻辑，基于法教的“人性本恶”论，讲究“以利诱服、以恐治暴”的原则来维稳，美其名曰“重刑爱民”，所以对于暴力的选择并没那么严苛，“以刑去刑、以杀止杀”才是他们要干的事情，才不会纠结肃查使是否有正义底线，能镇住暴民就够了……

作为儒教派系的治安司若是这么干，岂不又是在嘴上讲什么光辉伟岸、文人风骨，行动上自觉地儒法合流？

回顾历史，事实好像就是这样的，儒教历代的那些圣人貌似都不咋地，什么“铁骨铮铮劝人忠，世修降表衍圣公”之类地事情要比法教更没底线……

夏木桥不愿接受，作为儒教当今的牌面嫡传，年仅二十八就跻身宗师境，在武道一途属于天赋异禀的那一类武夫，文道上又提出了“为天地立命、为生民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生四句】，可谓是名动江湖朝堂，要是像以往那些“圣人”一样，他得道心破碎……

怎么办呢……

现在乾国不安稳，夏木桥望着堆积成山的案卷，与墙上满满当当的悬赏令，只觉得无比头大。

武法司招那些杂种武夫当打手就算了，关键他们还养寇自重，不少事情递上来了就当没看到……

道理讲得信誓旦旦，实操起来成为层层加码、祸害百姓的理论指导，不过治安司也没好到哪去……

夏木桥实在头痛，招来了他的幕僚：

“怎么样，还是没人加入禁武处吗？”

幕僚名为高凡，看起来约莫半百，面色有些难看：

“别的倒好说，咱们治安司内部可以选拔培养，用不了多久这间屋子就可以坐满人，但执行官实在是难找，这才是最重要的环节，治安司的顶尖武力就那些，要是都调过来充实禁武处，其他部门就要停摆了……”

夏木桥捂着脸思考对策，现在的执行官都是一些气血境武夫，中三境的高手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大家都不认为禁武处能取代武法司，加入进来只会平白无故得罪人，稍有不慎就会卷入政治斗争，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对此，高凡建议道：

“现在本来就无人愿意加入禁武处，您还搞那么多限制，要求进来的人底子干净、胸怀正义、心系百姓，我跟您说个实话，混江湖就没有干净的武夫，再白净的人丢进那大染缸，出来后都会一身黑......”

“当然，这种灰色地带跟正义感并不冲突，在九曲江上飘荡的谢孤舟不就是例子，可同时满足这些的武夫，又不愿意成为他们所鄙视的‘朝廷走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要不您换个思路？”

有道理……夏木桥捏着太阳穴揉按：“有想法就说吧。”

高凡认真说道：

“外包，把咱们的活外包给剑宗这些江湖大派，跟悬赏是差不多的性质，不过以往接悬赏的大多是江湖散人，行事风格没有保证，为了达到目的无所顾忌，造成的破坏比得到的成果要大，就好比那云州的赵继歌，他接覆灭三煞帮之时，直接打没了一个庄园，还好没造成百姓伤亡，把事情统一交给这些名门正派，最起码他们为了风评，底线在那摆着……”

“更何况，现在世道难过，这些大派也正愁生计，驱动江湖人去对付江湖人，才是最好的效果，就像法教的连坐制度，核心也是利用百姓对付百姓，不过他们的方式是以性命威胁，我们跟他们还是不一样。”

夏木桥并不满意：“哪有什么不一样，你这不过将‘以利诱服’换了个说法而已，还是剽窃武法司的东西……”

高凡有点急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法教更注重治国方面的理论，虽然其过度暴力，但咱们儒教完全可以用理想与其中和，这叫‘德礼为本，刑罚为用’，否则单凭提倡‘道德教化’之流的说教，是完全不足以感化那些已经践踏礼法的恶贼，你能跟赵继歌讲道理说服他吗？”

“那赵继歌强归强，想来还是粗鄙武夫，完全可以试试。”夏木桥迷汁自信，诸子百家出身的弟子面对江湖武夫，基本上都这个想法。

高反异常窝火：“要真这么简单，这世道还要禁武处干什么，不如趁早解散了！”

夏木桥并未因为高凡的话动气，两人在京城共事多年，这样的争吵时有发生，早已经习惯了，更何况高凡说的也没错，只是他自己为了“纯洁性”而不能接受罢了：

“算了，再等等吧，要是半旬过后还不行，就按你说的办，总不能我出去干脏活吧……”

高凡点头同意，退下去忙其他事务，刚走出禁武处的大门没多久，又折返回来：

“好消息！有小宗师愿意加入咱们，就在外面候着！”

夏木桥大喜过望：

“快！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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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凡的带领下，陆长缨一路东瞅西瞅，进了禁武处的前厅后有些失望，这人也太少了点！

不过，人少意味着竞争对手少，接活没有同行抢……

刚准备找管事的头头，就见跟她相仿的男子迎了上来，想来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禁武处乙级处长，年纪轻轻便官列四品，起点是许多人的终点，只要儒教不倒，以后必定会接当今丞相的班……

陆长缨觉得这个有点惹不起，率先拱手行礼，主打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草民陆长缨，见过夏处长。”

“阁下是拦江女侠？！”夏木桥的语气格外惊喜。

“是。”陆长缨的回答言简意赅。

“太好了！”夏木桥觉得大运临头，有这样的正道侠女加入，肯定能起到示范作用，“阁下来此，想来是要加入我禁武处，真是明智之举，我们的待遇包你满意，冒昧问一下，你爹是否愿意你来此？”

开心归开心，还是得问清楚陆江河愿不愿意，不然哪天万一陆长缨出事，那外号擂山锤侠的大宗师，拎着锤子过来砸爆他的脑袋，找谁喊冤去？

陆长缨在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

“我早已成人，做事不需要跟我爹报备，此外，我来这是为了接悬赏，并不是想加入禁武处。”

夏木桥只觉得自己高兴的有点早，现在很想骂娘，面上还是维持着风度：

“阁下真不再考虑考虑，加入我禁武处，只要任务达标，不仅可以获得优渥的报酬，还能在短期内步入宗师境。”

陆长缨弱弱开口：

“你都提我爹了，那你觉得我像是缺这些的人吗，我只是想赚点月例花花而已……”

夏木桥失去了沟通愿望，都有些想赶人走了，可当前有人愿意来禁武处接单，总好过一个人都没有，还是将陆长缨领到那面贴满通缉令的墙前，示意她自己挑选。

陆长缨想到接下来还要去月湖区，所以着重看那边的悬赏，发现货还不少，只可惜大多赏银不高……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既然有强力打手，要干就干几票大的！

于是，她一股脑撕下了贴在墙壁最上方的悬赏，压根就没看上面的内容是什么，打算拿回去让赵继歌自己挑……

夏木桥见此，露出了难以言表的表情：

“月湖区上了通缉令的都不是善茬，赏银高的全是恶人，你一下把值钱的全接了，未免有些不把他们当人看待，莫非是想让陆宗主出手？”

陆长缨懒得跟这满脑子都是“摇爹”的处长鬼扯：

“我只是为了回去好好挑挑，在这里面选容易捏的软柿子而已，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对于陆长缨能不能办成事，夏木桥持怀疑态度，他以自己的实力估算，可能都没法完成这些任务，并成功脱身回来领赏，更别提陆长缨一个小宗师……

因为陆长缨所揭的榜单里面，除了有疑似剑宗黑手套帮派之外，还是有漕帮的江城分会，在九曲江这段，跟江中霸王没什么两样，一个人去挑干净跟开玩笑没区别。

为了不得罪人，夏木桥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打开了抽屉，从中拿了一块令牌递给陆长缨：

“拿着吧，算你是编外人员，遇到危险亮出这块令牌，好歹能保一条命。”

陆长缨没有拒绝，接过令牌后发现上面刻着“治安官·丙级”，这品级遇到一般武夫亮出来，还真管用……

说是给陆长缨，可她心里也清楚，这其实是给自家老爹一个交代，意思大概是：我很重视你闺女，但拦不住她，该做的已经做了，出了事情跟我无关，你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来找我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免责声明。

同时，这也是示好，想要拉近禁武处跟陆江河的距离。

陆长缨并不想跟这些官僚多待，口头感谢后便离开了此处，走之前顺道表示生死自负，不会有人来找茬后，夏木桥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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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陆长缨走后，夏木桥回顾空空如也的大厅，只感觉人生无望，朝着高凡说道：

“不用等半旬了，现在就去联系剑宗吧。”

高凡却没有急着行动，语气十分疑惑：

“你说她一个小宗师，在不靠陆江河的前提下，哪来的底气揭榜？”

夏木桥同样不解：

“我看她的架势，要是咱们把压在抽屉里面的榜单贴出来，她敢一并揭了。”

高凡轻笑一声：

“你还是注意点，不管她怎么办事，整出来的动静必定不小，你可能遭不住……”

夏木桥的后台很硬，毕竟为官宣言是“我的丞相师哥”，还真不怕大动静：

“也不一定，也许人家看到事情难办，说不定直接放弃。”

“那你为何要给她令牌？”高凡最不解的其实是这个，“不去干活就等于没有危险，又何必搞出这么一遭免责声明，想示好有很多种方式，那可是丙级执行官，跟武法司的楚刀凌一个地位，她一个小宗师拿着有些德不配位了。”

夏木桥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你懂什么，陆长缨既然接了这块令牌，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只要亮出来了就意味着公开站在咱们这边，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要她不拿出去为非作歹，咱们一点都不亏，甚至还倒赚，受人敬仰的正道女侠给咱们打广告，你自己想想效果吧。”

“更何况，她这种正道女侠最好面子，风评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想来也不会拿这令牌出去狐假虎威。”

对于后面的那句话，高凡持怀疑态度，陆长缨一家的风评他是知道的，也就她一个人稍微要点脸，当然，这话他肯定不能说出口，当前也没必要在陆长缨身上纠结：

“你说的对，我去联系剑宗了，也不知道那群又轴又犟的家伙会不会答应。”

夏木桥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那群剑客爱行侠仗义，又不愿收钱，你说他们靠什么生活，现在有赚钱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大不了就不公开咱们跟他们的关系，私下偷偷默默地来对双方都好，不然咱们禁武处靠江湖门派干活，传出去了不得被武法司笑话到解散……”

“你说的对，我就提一个意见，没想到你能想这么多，果然是后生可畏……”

“你可拉倒吧，事情办不好，咱们回京就要坐冷板凳，快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