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里正家对孩子算比较疼爱的了,也许也是因为家庭条件要比别人家好些,所以也更舍得一些。
是以,掌管了一家吃用的吴大娘在收下齐异给的糖果后,转头就给所有人都发了一颗。
但别人家就不见得有这么大方了。
有的人家这时候正一家人甜甜蜜蜜地品尝着从未体会过的美好滋味,虽然也会因为舍不得多吃,然后我让你,你让我。
弄得既温馨,又心酸。
不过对于能吃到糖的赵家村人来说,只觉得这一天再美好不过。
但有的人家就很“热闹”了。
“哇——哇——额不管!园长哥给额滴就是额滴!你们都不敢,就额敢,你们都是看额站出来才敢要的!这是额该得的!”
狗娃被撵得上蹿下跳,又哭又闹。攥着抢回来的一把糖果和说什么也不离手的棒棒糖,誓死扞卫自己的财产。
“臭小子,你还叫!不准叫!”
“额就叫,就叫!园长哥哥,额阿耶抢狗娃糖啦!救命啊,救命啊!”
狗娃他爹简直气极,救命都叫出来了!叫救命就算了,万一让那个贵人知道了可怎么办!别的不说,那个什么棒棒糖可是人家金口玉言赏赐给他儿子的,他其实也心虚着呢。
“谁抢你糖了,你小子懂个屁,你配吃那么多好东西么,你老子额都不配,你晓不晓得这些卖去城里能换多少粮食?吃吃吃,你吃个屁吃!”
“额不管!额不吃粮,额就吃糖,这是额滴!”
破破烂烂的篱笆小院里还在吵闹,原本只是刚好经过的齐异一靠近过来,篱笆也根本挡不住什么视线,院里的父子一下就看到了他。
狗娃顿时像看到了救星,挣脱他爹的大手,尖叫着跑过来告状:“园长哥哥,额阿耶抢额东西,抢你赏给额的这个棒棒糖!”
狗娃他爹则是冷汗直冒,搓着手不敢去看贵人脸色。只嗫嚅地辩解:“没有没有,额也不是要抢娃的糖,就是,就是他一个小娃娃哪能拿得住那么多金贵的东西,这不是折了他的福么!”
狗娃还想反驳,齐异没让这俩父子继续吵下去。他本来一开始就有这些糖不可能都进村民肚子里的预期,对于穷得吃不起饭的百姓来说,粮食比糖重要多了,尤其是即将面对接下来的蝗灾与饥荒。
齐异就说了一句:“糖确实不能多吃,对牙不好。但这根棒棒糖就留给狗娃吧,这是他挣来的奖励。”
狗娃他爹心疼,这根棒棒糖一看就最值钱,肯定能卖个不错的价。但贵人都这么说了,他哪敢不从。
“是,贵人说的是,是狗娃该得的。娃子你还不快谢谢贵人!”
狗娃哪用他教,立马就机灵地讨好起来:“园长哥哥就是好!顶顶好!谢谢园长哥哥!”
狗娃又看到齐异身后的几个小伙伴,连忙问:“园长哥哥来额家干嘛呢?还带着赵秀文他们几个。”
齐异:“不是来你家,就是到处逛逛。”
狗娃也很自来熟:“那能带额一个不?”
齐异并无不可:“行啊。”
狗娃他爹对此倒是喜闻乐见,先是连忙道谢:“谢贵人不嫌弃额这娃。”
又马上叮嘱狗娃:“不准给贵人惹事,听见没!”
狗娃给他爹做了个鬼脸。
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齐异身后,加入了小伙伴的队伍。
齐异觉得狗娃他爹或许说话不中听,对待孩子的手法也比较粗糙,但对孩子应该还是不错的。不是被疼爱的孩子不太容易养出这个性格,总不能吃饱的孩子也没可能这么活蹦乱跳。
性格活泼的孩子在古代是比较少见的,有钱人家可能是讲究一个稳重和礼仪,但对于平民来说,没必要的活泼会更容易饥饿,从而浪费粮食,另外也容易惹是生非。
齐异的闲逛小队就这样增员一枚。
狗娃自然是迫不及待折腾起了他的棒棒糖,研究了会儿终于把包装拆开,那亮晶晶的包装纸也舍不得扔,塞进了衣服里。
然后一口含住大大扁扁的棒棒糖,虽然只能含住一小块。
孩子眼睛都惊喜得瞪大了。
甜!
真甜!
尤其是自己“拼死”保卫过的,就更甜了!嘿嘿!
旁边赵里正家的四个小孩也看得眼馋,虽然他们已经吃过糖了,但就一颗,这会儿早没了,只能回味嘴里那若有似无的甜丝丝味儿。看到狗娃吃,他们立马又馋了。
更别说狗娃的这个棒棒糖也太惹眼了,谁不羡慕啊!
里正家最大的孩子赵秀文凑过来,悄声道:“狗娃,你给额尝一口呗。”
他俩平时关系还行,但这会儿狗娃就翻脸不认人了,“不给,等我先吃够了再说。”
两小孩嘀嘀咕咕,一会儿另外三个也加入进来嘀嘀咕咕。走在前头的齐异没管,让他们小孩子自己闹腾去。
他就在村中绕来绕去,眼见了各家悲欢。
有和和美美的,有像狗娃家那样鸡飞狗跳的,也有安安静静默认了收走孩子糖果份额、孩子也懂事上交的……
后面这两种,要是看到了齐异过来,多少是会收敛些的。孩子如果能因此得到糖果,总会偷偷用感激的、亮晶晶的眼神看向他。
齐异走到哪里,都有人问好,被人鞠躬、作揖。也有人即便从他这里领过糖果了,也依旧畏畏缩缩地避开他走。
齐异知道他走过去之前,和走过去之后,那些人肯定都会讨论他。
不论是好是坏,齐异都不在意,他本来也就只是个过客。
走着走着,就离开了村里屋舍最集中的区域。齐异来到田边瞧了瞧庄稼,看见萎靡的作物和干涩的土地。
又走到了溪边,潺潺的溪水荡去了几分午间的热意,但裸露出来的石头上也能看见曾经的水位痕迹。
跟在他后面的狗娃几人还顺手逮到了几只蝗虫,玩够了就捏死再用草叶子包起来,准备带回家喂鸡鸭。
唐初按百户为“里”,这一片,除赵家村外,还有几个小村落,按说都归赵里正管。但人家有自己的宗族,实际上算不得联系多紧密。
此时的“村”还不是个基层行政单位,只是对比于城市的一个概念——“在邑居者为坊 , 在田野者为村”。所以没有村长,只有里正。
皇权不下乡,说白了这些聚集的村落,都是归各自的宗族管理。
在狗娃他们的带领下,齐异几乎来到了赵家村最边缘的位置。
然后就听见了一阵哭喊声。
绕过几棵树就能看见,也就齐腰高的栅栏里,一个面目凶恶的男人正一脚将女人踹倒在地,手上拿着个布包,还怒喝辱骂不止。
女人痛呼倒地,几乎要短暂失去行动能力的身体,硬是咬牙重新扑过来死命地拽住男人的裤腿,嘴里继续哭求着:“你不能拿走,家里一点粮食都拿不出来了,没了这些糖,额和小草就活不下去了!”
男人一条腿又抽又踹,“额管你们去死!”
他现在可没耐心跟这女人拉扯,本来今天手气不好正恼火呢,没想难得回家一趟,居然发现妻子扯出了她当年带来的嫁妆里那块最好的布!
看得他顿时怒火中烧,他就说这死娘们儿肯定是藏起来了!
他当时便冲进屋中劈手夺过那块布。布虽然不大,但料子好,也够他再赌几把了。
没想这一扯,布里包的东西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那五颜六色的东西他见都没见过,但一看就值钱!绝对比他手里这块布值钱。
尤其看死娘们儿一下扑到地上,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他就更确认这是好东西了。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哪来的,但现在是他的了!
当即二话不说把人掀开,将散落的彩色重新搂回布中,团吧团吧,就要带上东西回县里。他觉得自己今天运气这么好,天降横财,肯定能把输的都赢回来!
可这死娘们着实烦人,先是妨碍他捡糖,又是拦着他不撒手,还管到他头上来了,真是打少了!
男人满脸暴戾,烦不胜烦地抬起脚,这一脚甚至对准了女人的太阳穴!
然而下一秒,他抬起的腿就突然失去了控制,也失去了知觉。
同时伴随着院外一道散漫戏谑的声音传来:“也是让我碰上这种经典戏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