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欢颜目光紧紧锁定着朝她飞奔而来的男人,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清晰可见,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他被下放的事,她在回国之前便已有所耳闻。
那是住在她外婆隔壁的邻居,在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出于对那段动荡岁月再次重演的担忧,举家搬到了国外。
机缘巧合之下,两家人刚好住在同一处,一次外出游玩时偶然相遇。
两家人围坐在一起,畅聊许久,她这才知道在那风雨如晦的十年里,国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当初,田欢颜发现自己怀孕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父母坦白,出乎意料的是,父母并未责怪她。
毕竟,他们也十分欣赏霍学深,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只是霍学深一心扑在学业上,平日里不仅没时间出去玩,就算邀请他到家里吃顿饭,他也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
对待他们的闺女,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一度以为这段感情没戏了。
没想到,闺女竟偷偷做了件大事,让原本看似没有未来的两人,从此有了难以割舍的羁绊。
有了孩子,自然是要回去找孩子父亲的。
田欢颜怀孕三个月后,他们一家三口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回到国内,田欢颜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医生叮嘱她必须好好休息,严禁四处走动,无奈之下,她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直至孩子平安降生。
为了孩子着想,田欢颜原本打算去找霍学深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出生,可在刚生下孩子的深夜,孩子却被人偷走了。
孩子被偷的那一刻,田欢颜满脑子都是孩子的安危,早已将霍学深抛诸脑后。
此后,她便和父母三人在深城展开了漫长的寻子之路,然而,数年过去,却始终一无所获。
田欢颜一想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连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心里就如刀绞般疼痛。
她无数次在心底揣测,那时候小小的他,被收养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饭吃,天冷了有没有厚衣服穿。
每每想到这些,她的眼眶就忍不住泛红,满心都是自责,都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才让坏人有机可乘。
霍学深快步走近,看到田欢颜眼眶泛红,神色中满是心疼,皱着眉头轻声说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学业上也算是小有成就,可偏偏在田欢颜面前,就像个毫无心机的傻子,被欺骗了还浑然不觉。
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一想到这儿,心中就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发现自己被骗后,却找不到她的踪迹,这股怒火更是愈燃愈烈。
田欢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怒:“你有什么好哭的。”
这人跟年轻时一样不解风情,跟他聊天就像对牛弹琴,一点都不懂得照顾女同志的情绪。
要不是她主动,像他这种只知道埋头看书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更别说有孩子了。
“我……”霍学深语速缓慢,刚说出一个“我”字,就被田欢颜打断。
“你回了国,除了在乡下吃了几年苦头,之后又舒舒服服地待在研究所里,你想哭什么?哭自己的生活单调乏味,除了研究项目还是研究项目?”
哪像她,孩子丢了之后,整整三十多年,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霍学深:“……”
他无奈地发现,只要面对田欢颜,自己就变得笨嘴拙舌,脑子也转不过弯来。
给霍学深报信的那个研究人员,看着霍学深被眼前这位洋气又伶牙俐齿的女同志说得哑口无言,强忍着笑意。
但他深知不能公然看霍工的笑话,只是匆匆瞥了霍学深和田欢颜一眼,便悄悄地从另一边溜走了。
田欢颜看着呆愣在原地的霍学深,挑眉问道:“怎么不说话?”
霍学深一脸无奈:“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每次跟她对话,他说一句,她能顶十句,就算拿着精心准备的草稿,恐怕也说不过她。
田欢颜轻哼一声,“你没话说,我可有话要跟你说。”
霍学深微微颔首,“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田欢颜目光投向研究基地内部,“你工作的地方戒备怎么这么森严,我刚靠近一点大门就被拦住了,既然我进不去,你能不能跟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坐下来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霍学深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要跟我说,我们儿子的事?”
田欢颜满脸震惊,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孩子的事?”
她怀孕的事,除了父母和外婆,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书呆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霍学深神色平静:“儿子找到我的。”
田欢颜闻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紧咬下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此前,她还满心愧疚地想着要向他坦白孩子被偷的事,担心他会责怪自己当初的任性和不懂事,把孩子的事隐瞒下来。
没想到,人家早就知道了,只有自己还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霍学深有些心虚,偷偷瞄了田欢颜一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你既然选择这个时候回国,应该也清楚以前国内发生的事,在我没出事前,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每个月都把一半的工资汇给你,后来几年没汇,是因为工作没了,也没钱,再后来,我重新回到研究基地,当时局势不明朗,我也不敢和国外有任何联系,儿子找到我后,由于他的职业特殊,我连自己是他亲爸的事都不敢跟别人说,生怕我被下放的经历会影响到他,而你又远在国外,我该怎么告诉你?”
田欢颜自然记得,在那段特殊时期之前,霍学深每个月都会按时汇钱回来。
那笔钱,她一直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想着以后留给儿子。
她急切地问道:“儿子的职业是什么?”
霍学深带着一丝自豪:“一个军人。”
说到这儿,他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吃味:“儿子之前在滨城任职,自从知道你是深城人,这几年,他一直拼命执行任务,积攒军功,就是为了有机会能转到深城部队。”
田欢颜闻言,心中一阵狂喜:“儿子他没有怪我把他弄丢了?”
霍学深点头:“没有怪你,要是怪你的话,怎么会特意转到深城去。”
田欢颜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在哪个部队,我要去找他。”
这个自己一天都没抚养过的儿子,竟然还惦记着自己,这怎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霍学深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缓缓说道:“你不想知道我们的儿子是被谁偷走的,小时候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田欢颜的笑容瞬间凝固,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听霍学深这么一说,她就意识到儿子被偷的背后肯定另有隐情,而且什么日子……
难道是苦日子?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儿子竟然在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