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员是直接上门的，此前连个招呼都没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确定林念禾就在家中。
对面的两个人表情严肃且认真，丝毫没有因为身处于直管领导的家中就有一丝不自在，问出的问题更是犀利。
林念禾努力配合着，时不时还得回忆一下被问及的事情细节。
她原本是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的，可他们问出来的事儿，许多细节她自己都不记得，他们反倒是一清二楚。
而且他们的问话很没有章法，乍听起来有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身处这种氛围中的林念禾心中却很清楚——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提问方式来让她没办法思考或预判，要的就是她的本能反应。
漫长的近乎于审问罪犯的两个小时终于过去，林念禾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放松的笑意。
“林同志，感谢你的配合。”
对面的女同志朝林念禾伸出右手。
林念禾微微笑，和她握了一下手：“应该的。”
“不过我们……”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沙发旁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林念禾瞥了眼电话机，申请道：“我家的电话不能不接，不然你们和我一起听？”
对方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点了头。
按理说，审查期间是不能和外界联系的，但林部长家里的电话的确不能不接，现在该问的都问完了，他们跟着一起听电话，也算是折中的办法。
“您好，我是林念禾。”
林念禾接起电话，不自觉瞥了眼手表。
都十点钟了，能是谁打电话来？
“咳咳……”
电话那头传来了虚弱的咳嗽声。
林念禾微微一愣，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八度：“队长叔？你怎么了？生病了？”
“咳咳咳……”
回答林念禾的只有李大和的咳嗽声。
林念禾这次是真急了，眉头拧紧，冷汗都冒了出来。
李大和是谁？那是崴了脚都得用伤腿踹人的角儿。
他若表现出一丝脆弱，那实际情况必然要比他表现出来的严重一万倍。
不等林念禾细问，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悉索声，又传来了王红的声音：“丫头，你回来一趟吧，你队长叔他……厂子的事儿只有你能接过去，不然秋交会我们就要有大麻烦了。”
林念禾手指发麻，她下意识看向自己身旁的女同志。
她当然想要回去，恨不得现在就长翅膀飞回去。
但她能回吗？
女同志抿了抿唇，迟疑片刻才小声对她说：“我回去就立即打报告。”
她对林念禾已经很了解了，当然知道她口中的“队长叔”是谁，更知道十里大队的打火机厂在秋交会的意义。
“多谢。”
林念禾轻应了一声，对着电话说：“王婶，我这儿有一点儿事，我尽快回去。”
“不行！明天！最晚明天！你必须回来！”
那头突然传来了李大和的呐喊。
林念禾听着这动静，眼底闪过一抹困惑。
这声音怎么听着……
“咳咳咳咳……”
紧跟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仿佛刚才那声吼已然用尽了李大和的全部力气。
“好好好，我尽量，队长叔您可千万等我啊！”
王红悠长的叹了口气，低声催促：“念禾，你快点儿吧……还有小谢，让他一起回来。”
“好！”
林念禾挂断电话，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她说：“不谈个人情感，请你们看在打火机厂的创汇能力上，务必替我申请，我必须回去。”
“放心，你的谈话已经结束了，虽然后期还有可能需要你配合，但特事特办，我们也不是死板的人。”
“不过，谢宇飞同志那边至少要等他完成谈话之后才好申请离开。”女同志看着林念禾，眼神里略带惋惜。
他们当然不是不死板，能给林念禾打申请，主要也是因为前期的审查和今天的约谈没什么大问题。
但还没有被谈过话的谢宇飞想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念禾其实也不知道队长叔喊谢宇飞回去是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这边的工作流程，只能说：“辛苦你们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与他谈。”
“好，我们会去沟通的。”
这位女同志还真没哄林念禾。
当晚，林念禾正辗转反侧时，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林同志，你可以先去兰县了，不过请不要离开那里，如果有需要，我们会随时联系你。嗯……谢同志那边安排在明天约谈，若没有问题，他也可以很快回去。”
“好，多谢！”
林念禾也顾不上过多寒暄，道了句谢后就拿上车钥匙出门，连行李都没拿。
她踩着油门，把王淑梅和牛娃接上，披星戴月往东北赶。
“念禾，你开慢点儿！”
王淑梅死死攥着安全带，脸都有些白了，“注意安全！”
“问题不大。”
林念禾握着方向盘，做着深呼吸，“我刚刚听电话时，队长叔突然喊了一嗓子，中气还挺足的……应该没事儿、应该没事儿。”
她说着没事儿，眉头却依旧紧锁着。
这种时候，谁都有侥幸心理，恨不得对方骗自己才好。
可谁又都会控制不住的往坏处想。
林念禾几乎已经想到了李大和奄奄一息躺在炕上，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她的画面了。
眼眶有些发热，她不自觉想起了那年，队长叔随手一捞就把她连人带行李一起从地上薅起来的画面。
那样的队长叔，不可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
林念禾努力说服自己往好处想。
牛娃默默从后座伸出手，往林念禾的嘴里塞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林念禾用力嚼了两下，愣是没尝出来甜味儿。
一路披星戴月，饶是林念禾狠命赶路，到十里大队时，也是三十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天光微亮，公鸡敬业的打鸣，炊烟袅袅，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没有哭声，没有挽联，也没有花圈。
车上的三个人都齐刷刷的松了口气。
林念禾直接把车停在李大和家门口，跳下车就喊：“队长叔！”
院里，李婶正在和面准备做早饭，看到他们不由得愣住：“你们几个咋突然回来了？”
林念禾：“……？”
王淑梅：“……？”
牛娃：“……？”
看这状态，不像是出事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