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红瓶,永远滴神(1 / 1)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满脸虚弱之色地,端坐在一个幽深石室中央的蒲团之上。

他双目紧闭,眉头微蹙,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双手自然垂放在双膝之间,指尖微微泛白,指节因用力而显得分明。

胸膛的起伏异常微弱,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仿佛牵动着体内深藏的痛楚。

他正默默地进行着最深沉的打坐调息,试图聚拢那散乱如絮的真元。

这名面容憔悴、气息萎顿的中年男子,正是平日里威震一方、令宵小闻风丧胆的青云宗宗主云贺。

他拥有着金丹后期的高深修为,法力浩瀚,举手投足间自有威严气象。

然而此刻,那身象征宗主身份的青云纹锦袍下,包裹着的却是一具几近油尽灯枯的躯体。

往日的威风凛凛,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所取代,面色苍白如纸,额角甚至渗着细密的冷汗。

原来在上个月一次外出时,云贺不幸遭遇了一只已臻化形境界的恐怖妖兽。

那妖兽凶威滔天,神通诡谲莫测。

尽管云贺拼尽毕生修为与之周旋,手段尽出,斗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番惨烈搏杀后,他身负足以致命的沉重内伤。

金丹黯淡,经脉寸寸欲裂,几乎是燃尽最后一丝本源之力。

才得以从妖兽爪牙之下侥幸脱身,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地逃回宗门。

宗门乃弟子根基所在,人心安稳至关重要。

为避免引起门内弟子们的恐慌和外界势力的觊觎,云贺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

对外宣称自己心有所感,需立即闭关冲击更高境界。

唯有如此,方能暂时稳住局面。

然而,唯有他自己和守护此地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知晓残酷的真相。

那化形妖兽留下的妖力侵蚀霸道无比,已伤及道基。

他不得不在这片禁地之中,布下重重禁制,隔绝内外,日日忍受着刮骨噬心般的剧痛。

艰难地运转那几乎停滞的功法,以期能缓慢修复这濒临崩溃的身躯。

每一次灵力在受损经脉中的流转,都如同刀割火燎。

此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伴着极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云欣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父亲身前,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与心疼。

她凝视着父亲苍白憔悴的面容,贝齿轻咬着下唇,犹豫片刻,才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红色玉瓶。

瓶身晶莹剔透,内里盛放的液体在禁地幽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赤红光泽。

为了确保这瓶中神秘的药水,对父亲那沉重伤势确有益处而非毒药。

她先是用灵兔做了很多次实验,甚至不惜以身试险。

那一刻的决绝与忐忑,至今想来仍让她心尖发颤。

万幸的是,药水入腹,非但没有带来任何不适,反而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暖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更令她欣喜若狂的是,多年来因修炼和争斗留下的、连父亲都束手无策的几处顽固暗伤。

竟在暖流的冲刷下,有了极其明显的好转迹象!

淤塞的经脉重新变得通畅,隐隐作痛之处也大为舒缓。

这神奇的发现让她心中狂喜,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决定,要将这可能是唯一的希望,献给此刻最需要它的父亲。

“爹,”

云欣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琉璃。

“您快把这个喝下去看看。”

她将红色小瓶递到父亲面前。

原本闭目调息、仿佛与外界隔绝的云贺,被女儿的声音唤回。

他缓缓地、带着一丝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目光落在女儿手中那枚散发着微弱红芒的小瓶上,充满了疑惑与审视。

“欣儿?”

云贺的声音沙哑低沉。

“这是何物?”

他强打精神问道,心中满是疑虑。

这药瓶绝非宗门所有,也非他所知的任何疗伤圣药。

面对父亲探究的目光,云欣的心跳漏了一拍。

稍作犹豫,组织着语言,开始详细地向父亲解释这药水的来源。

她只含糊提及是一位偶遇的、性情古怪但似乎并无恶意的隐世前辈所赠。

并着重强调了自己亲身试药后那惊人的疗伤效果。

关于徒弟灵根之事,她只字未提。

那秘密太过沉重,牵连太大,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前辈高人行事往往随心所欲,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听完女儿带着几分紧张却又无比真诚的叙述,云贺眼中的疑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他对女儿口中那位神秘高人自然充满了好奇,但正如女儿所言,也正如他所熟知的修真界铁律。

世外高人,行踪飘渺,神龙见首不见尾。

遇上是缘,寻之是妄。

更何况,即便真有幸再遇,福祸难料。

若对方彼时心绪不佳,一个照面便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眼下,女儿一片拳拳孝心,才是最真切的。

看着女儿因担忧自己而略显憔悴的小脸,云贺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伤痛。

他慈爱地望着云欣,声音比方才温和了许多,带着浓浓的欣慰。

“欣儿……真是有心了。爹……很开心。”

那笑容虽然虚弱,却充满了真实的温情。

然而,欣慰归欣慰,云贺内心对这小小一瓶药水所能产生的效用,依旧抱着极大的怀疑。

他对自己所受之伤的严重程度再清楚不过。

那是化形大妖留下的本源妖力侵蚀,金丹受损,道基动摇,本源之力流失严重。

莫说治愈,便是想要稳住伤势不再恶化,都需要耗费海量的天材地宝和经年累月的苦功。

没有数百年水磨工夫的精心调养,根本不可能恢复如初。

眼前这小小一瓶药水,即便有些神异,又能改变多少?

只是,女儿那充满期待和关切的眼神,像温暖的泉水包裹着他。

他不忍心,也不愿拂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于是,云贺深吸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也牵扯得他胸口一阵闷痛。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温润的红玉瓶。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拧开了那小小的瓶盖。

瓶口凑近嘴边,云贺不再犹豫,仰头,将那闪烁着妖异红光的药液,缓缓倒入口中。

药液甫一入喉,并未带来预想中的灼热或刺痛,反而化作一股温润至极、却又沛然莫御的暖流。

如同初春解冻的江河,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直抵丹田深处!

“唔!”

云贺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愕所取代!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因为在那暖流奔涌的路径上,他清晰地“看”到、更确切地是“感知”到。

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经脉、脏腑甚至金丹之上、顽固不化、不断吞噬他生机与灵力的妖力侵蚀。

正如同骄阳下的冰雪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融、瓦解!

沉重如同山岳、几乎将他压垮的伤势,正在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强行弥合!

断裂的经脉在暖流中贪婪地吸收着生机,重新接续、

黯淡受损的金丹仿佛被注入了无穷活力,贪婪地汲取着这股力量,表面的裂痕以惊人的速度愈合,重新焕发出温润而凝实的光泽。

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通体舒坦的轻盈感。

仅仅只是片刻功夫!

那折磨了他月余、让他近乎绝望的沉重伤势,竟已不可思议地愈合了超过大半!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想象的巨大变化,让云贺彻底呆住了。

他维持着举瓶的姿势,身体僵硬,双目圆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原地,连思维都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父亲!您怎么了?您可千万别吓我呀!”

云欣一直紧张地注视着父亲的反应,见他突然僵住不动,双眼发直,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失声惊呼,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

话音未落,她已不顾一切地扑到云贺身边,双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臂膀,用力地摇晃着,试图唤醒他。

“爹!爹!您说话呀!您看看我!”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从她惊恐的眼眶中疯狂滚落,瞬间打湿了衣襟。

巨大的自责和恐慌将她淹没——难道那药水……对父亲无效?

甚至……有害?

难道自己的试药……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

“爹……您到底怎么了?爹……”

她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声音破碎,泣不成声,小小的身躯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云欣被绝望的阴影完全笼罩,几乎要崩溃的刹那,那尊仿佛凝固的石像终于动了!

只见云贺脸上那呆滞的惊愕如同冰雪消融,骤然被一种狂喜到极致的巨大光芒所取代!

那光芒点亮了他疲惫的双眸,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变得语无伦次。

“欣儿!欣儿!我的伤……我的伤好了!好了大半!真的好了大半!这……这简直是神迹!”

他反复地、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试图让女儿理解这不可思议的转变。

直到这时,狂喜中的云贺才猛然惊觉,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模样。

那楚楚可怜、惊魂未定的小脸,像一根针扎进了他刚刚复苏的心。

“哎呀!”

云贺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心疼揪紧,仿佛被狠狠攥了一把。

他慌忙松开抓着女儿的手,转而极其轻柔、带着无限怜惜地抚摸着云欣的头顶和秀发,声音瞬间放得无比柔和,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欣儿啊,乖女儿,怎么啦?怎么好端端地就哭成这样了?是爹不好,是爹吓着你了……”

他笨拙地替她擦着眼泪,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云欣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抽噎着,带着浓重的鼻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父亲,眼中仍是挥之不去的担忧与后怕。

“爹……您……您真的没事了吗?刚才……刚才您突然不动了……女儿好怕……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呀?”

她急切地追问,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仿佛怕一松手,父亲又会变回刚才那可怕的模样。

看着女儿如此真切、毫无保留的关切,云贺心中暖流激荡,那刚刚痊愈大半的伤痛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他连忙绽开一个尽可能灿烂、安抚的笑容,用力地点头,声音洪亮了许多,带着劫后余生的畅快。

“傻孩子!爹没事儿!一点事儿都没有!前所未有的好!别担心,别担心了!你看!”

为了证明,他甚至试着调动了一下体内奔腾的灵力,一股比之前凝实强大得多的气息自然地流露出来。

说完,云贺再次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拭去女儿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像哄着幼时的她一般轻声细语。

“欣儿乖,不哭了,再哭下去,我们青云宗最漂亮的小仙子可就要变成小花猫咯!”

云欣被父亲这笨拙的安慰和明显好转的状态所感染,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她先是故意鼓起腮帮子,瞪了父亲一眼,装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举起小拳头,带着撒娇意味地,捶了一下云贺那已不再显得那么单薄的肩膀,随后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娇嗔地埋怨道。

“爹!您……您刚才真的快要把女儿给吓死了!”

看到女儿终于展露笑颜,如同阴霾散尽的晴空。

云贺心头那块大石才算彻底落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愧疚和宠溺。

“好好好,都是爹不好,是爹的不是,让我的欣儿受惊吓了,爹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紧接着,云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急忙从自己贴身的储物袋中,又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三个同样晶莹剔透的红色小玉瓶。

一股脑儿地塞到云贺手中,焦急地催促道。

“爹!我这儿还有呢!您快些再多喝几瓶吧!这样才能好得更快些,好得彻底些!”

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这些药水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记得清楚,洛小小当时给了整整十瓶,她只谨慎地带走了五瓶。

自己试了一瓶,给父亲一瓶,此刻剩下的三瓶,便是她全部的希望。

然而,云贺望着掌心那三瓶静静躺着、散发着诱人红芒的小瓶,眼神中却掠过一丝凝重和深思。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将药瓶轻轻推回给女儿,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欣儿,这些药水……爹爹暂时不需要了。乖孩子,你先收好。”

看到女儿不解和急切的神情,云贺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

他盘膝坐正,双目微阖,体内那刚刚恢复、如同新泉般涌动的雄浑灵力瞬间被调动起来。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稳定、强大的气息骤然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淡淡却凝实的青色光芒自他周身毛孔透出,宛如一层薄纱般将其笼罩其中,光芒流转,蕴含着勃勃生机。

随着他心念运转,灵力在宽阔坚韧的经脉中奔腾不息,那青色光芒也随之愈发耀眼、凝练,在幽暗的石室中熠熠生辉。

强大的灵力波动自然而然地扩散开来,引动着周围的天地灵气。

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稳定而有力的能量涟漪,轻柔却不容忽视地向四周荡漾开去。

这景象,与月前他重伤濒死、气息奄奄的状态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无声的展示,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另一侧,云欣看着父亲身上那沛然勃发的灵力光辉,感受到那稳定而强大的气息。

虽然心中仍存着让父亲“好上加好、彻底痊愈”的念头,还想开口再劝解一番。

但看着父亲那沉静而坚决的面容,感受到他体内那已然稳固、蓬勃的生机,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安心和巨大的喜悦。

她默默地将那些珍贵的药水,重新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