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黑暗记忆,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
「“权限授予!小星,执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给我撕碎它!”」
「“指令确认。”」小星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纯粹,如同出鞘的利剑。
「“核心协议限制器…解除。计算单元…超频启动。逆向脑波冲击模拟…构建完成!”」
嗡——!
小星的虚拟形象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蓝色光芒!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充满了狂暴的能量。
它小小的身体仿佛化为了一个微型的太阳,无数复杂到令人眩晕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数据洪流从它体内喷薄而出,如同开闸的银河,疯狂地涌向下方疗养院深处!
这不再是优雅的数据访问,而是最原始、最暴力的数据湮灭洪流!
地下深处,旧神经反馈治疗中心核心机房内。
冰冷的服务器机柜如同钢铁丛林。一个穿着紧身作战服、全身覆盖着奇异材质的身影正站在主控台前。
他(她)的身体轮廓在空气中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和模糊,仿佛光线在通过一层流动的水膜——正是尖端的光学迷彩服。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为残影,即将完成最后的数据清除指令。
突然!
嗡——哔哔哔哔——!!!
刺耳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警报声疯狂炸响!所有机柜的指示灯瞬间从平稳的绿色转为濒死的、疯狂闪烁的猩红!
主控屏幕上,象征着“弑神”协议核心的、由无数神经元突触连接构成的复杂三维模型,正被一股狂暴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数据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吞噬!
“什么?!”光学迷彩下的身影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电子变调嘶吼。
他(她)猛地抬头,动作带起迷彩服一阵剧烈的光线折射波动。只见主控台物理接口处,一个不起眼的备用数据端口,此刻正疯狂地喷涌出凝如实质的蓝色数据光流!
那光流如同有生命的怒龙,无视物理隔离,直接“咬”住了“弑神”协议的核心!
屏幕上,代表“弑神”协议的神经元模型正被蓝色的洪流疯狂“溶解”。复杂的拓扑结构被暴力拆解,层层叠叠的加密协议栈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片片碎裂、蒸发!更可怕的是,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逆向锁定信号,正顺着这数据洪流狂暴地反溯而来,如同精准的制导导弹,直扑主控台前的身影!
“不——!”穿光学迷彩的人影发出绝望的咆哮,试图切断连接。但太迟了!那股反溯的数据流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穿透了物理空间和光学迷彩的扭曲屏障,死死“锁”定了他(她)的生物特征信号!主控台上方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通风口格栅的微型监控探头,红光猛地亮起!
飞行器悬停处。
顾景淮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角滑落,浸湿了纱布。他双目紧闭,身体因为剧烈的精神冲击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苏晚晴紧紧扶着他,能清晰感受到他太阳穴血管在指下疯狂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深入骨髓的痛苦。他正以自己的大脑为战场,承受着小星超频逆向模拟他最深噩梦所带来的恐怖反噬!
小星的全息投影,此刻已完全被狂暴的蓝色数据洪流所淹没。那个穿着小礼服的男孩形象扭曲、拉伸,变得支离破碎,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构成它身体的光点在疯狂闪烁、湮灭。核心处理器过载的尖锐蜂鸣声,即使隔着机舱也能隐约听见,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头发紧的电子元件焦糊味。
“协议核心…已瓦解…目标…生物特征锁定完成…”小星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电子杂音,如同坏掉的收音机。它的投影闪烁得更加剧烈,边缘开始出现黑色的、如同燃烧灰烬般的空洞,并且迅速扩大。
“小星!够了!停止!”苏晚晴看着那不断崩解的影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数据…传输…”小星没有停止。最后一点残存的、属于那个小男孩形象的轮廓,在彻底被数据洪流吞噬前,那双即将熄灭的“眼睛”似乎温柔地“看”了苏晚晴和痛苦中的顾景淮一眼。
下一刻,一串纯净、简单、却又带着无尽怀念和告别的音符,如同月光下的溪流,轻轻地、温柔地在充斥着警报和焦糊味的机舱内流淌开来。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那是它第一次被顾景淮激活时,笨拙地播放的第一首曲子。
叮叮咚咚…叮叮…
最后一个清澈的音符落下。
砰——!
一声沉闷的爆裂声仿佛来自小星投影的核心深处!刺目的蓝光猛地一闪,随即彻底熄灭!那个陪伴了顾景淮多年的虚拟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带着焦黑边缘的蓝色光屑,纷纷扬扬,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机舱内陷入死寂。只有飞行器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顾景淮压抑痛苦的喘息声。焦糊味浓得化不开。
苏晚晴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眼中是巨大的悲恸。一个AI…为了守护,选择了自毁。
“目标…锁定画面…已回传…”机载主控屏幕在短暂的雪花后,骤然亮起!
画面来自疗养院地下机房那个隐秘的监控探头。视角有些晃动和模糊,但清晰地捕捉到了主控台前那个被数据洪流强行锁定的身影!
那人穿着全覆盖式的光学迷彩服,身形轮廓在迷彩效果下扭曲不定,如同水中的倒影。但就在他(她)被锁定、惊怒转身试图逃离的瞬间,光学迷彩服因为剧烈的动作和强大数据流的干扰,在肩颈部位出现了一刹那的、极其短暂的功能失效!
就是这不足0.1秒的失效!
肩颈部位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肩膀线条,微微有些削瘦,脖颈的弧度…还有那在混乱中惊鸿一瞥的、略显方正的侧颌轮廓…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个轮廓…那个她曾在泛黄的家庭合影中抚摸过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思念入骨的轮廓…
不可能!
绝不可能!
“爸…爸…?!”一声破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颤抖的低喃,不受控制地从苏晚晴惨白的唇间逸出。
屏幕上的画面,在光学迷彩重新稳定、身影彻底融入环境消失前,最终定格在那短暂清晰的惊鸿一瞥上。
而屏幕角落,一行代表信号源的微小代码仍在跳动——那是小星残骸最后发出的、指向疗养院更深处的未知坐标标记,如同垂死萤火虫的最后一次闪烁,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机舱内,焦糊味混合着山风的冷冽,粘稠得令人窒息。苏晚晴死死盯着定格的画面,那惊鸿一瞥的肩颈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
父亲…苏振国…十年前那场实验室“意外”爆炸中尸骨无存的父亲?!
顾景淮强撑着从剧烈的精神余震中抬起头,额角的纱布再次被冷汗和渗出的血珠浸透,但他眼中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苏晚晴瞬间失血的脸色和眼中崩溃般的惊疑,也看清了屏幕上那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轮廓。
「“光学迷彩…干扰失效…也可能是…伪造…”」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牵动着神经的剧痛,但这理性的分析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晚晴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浓烈的悲恸和惊骇已被一种近乎凶狠的、燃烧着冰焰的决绝所取代。
她不再看屏幕,目光如利刃般刺向下方幽深如巨兽之口的废弃管道入口。
「“下去!”」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森寒。
「“活要见人,死…也要挖出他的骨头看清楚!”」
她一把抓起小星核心处理器熔毁后唯一残留的、仍在微弱闪烁信号源的焦黑残片,那点蓝光如同地狱的引路灯。
顾景淮没有反对,他咬紧牙关,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与苏晚晴一同跃下飞行器。冰冷的金属管道内壁散发着陈年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两人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而迅疾地沿着小星最后信号指引的方向向下潜行。小星残骸上的闪烁信号越来越微弱,却异常固执地指向管道深处一个被厚重混凝土和废弃管线掩埋的、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的合金检修门。
门上有电子锁,但早已废弃。苏晚晴抽出随身携带的、融合了沈清澜义肢镭射切割技术的特制工具——一段镶嵌着微型激光发生器的翡翠珠链。
幽绿色的激光束无声射出,精准地切割着锈死的门栓。顾景淮则警惕地感知着四周,残留的次声波影响让他的感官如同布满裂纹的玻璃,任何异常的震动或声音都可能引发崩溃,但他强迫自己集中,汗水浸透了后背。
嗤…细微的金属熔断声。厚重的合金门被无声切开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入口。一股更加冰冷、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生物制剂味道的寒气扑面而来。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机房或通道,而是一个向下的、陡峭得近乎垂直的金属悬梯,深不见底。小星残骸的最后一点微光,在接触到这股寒气后,如同风中残烛,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下面是什么?
那个穿着光学迷彩的身影,是否就藏在下面?
那惊鸿一瞥的轮廓,是幻象,还是…地狱归来的亡魂?
苏晚晴没有任何犹豫,将失去光芒的小星残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最后一点余温,率先踏上了冰冷刺骨的悬梯。
顾景淮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悬梯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黑暗中,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以及那股越来越浓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属于生命最原始也最禁忌的…冰冷气息。那下面,等待他们的,是比亡魂归来更惊悚的真相?
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埋葬一切的陷阱?悬梯的尽头,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