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柱的诘问像颗石子投入池水,惊起满室涟漪。
文士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暖阁里浮沉。
“魏公子这话不无道理......”
“世子这般年轻,确实难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江玉乘这个时空窃火者,确实是抄的幼安先生的词。
此刻他听着满堂的质疑。
正准备想办法应对。
可还没等江玉乘开腔回应。
赵慕卿忽将手中青玉狼毫「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
惊得满座文士俱是一颤。
“塞北寒霜凝甲时,诸君尚在暖阁分茶!雁门关血染黄沙时,列位犹自歌咏风月......”
话落。
她扫视一圈众人,“江世子十二岁便随父帅巡边,耳濡目染皆是金戈铁马。”
“他虽年少,却见过冻毙的斥候,拾过染血的兵符!”
“尔等满堂墨客竟质疑他对边塞的感悟?”
赵慕卿稍作停顿,又抛出一问:“诸位可知这八百里分麾下炙作何解?”
说罢。
她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缓缓摊开。
众文士望着卷首「大齐二十三年冬,夜渡苍狼河」几个大字——这是江玉乘亲笔的塞北郡王行军笔录!
此前。
齐皇还亲自下令将其典藏。
原来。
自从江玉乘救下赵慕卿后,她就对这个少年世子充满好奇。
于是便向翰林院借抄了这份行军笔录。
一直随身携带。
江玉乘也没想到,当时随手记下的边军饮食规制,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
赵慕卿翻着手中册子道:“郡王帐下亲兵,每人每日行军八百里需配炙肉三两......”
“江世子这阙词里,每个典故都能在戍边实录中找到出处。”
先前叫嚷最凶的灰衣老者正用帕子擦拭额角细汗......
文士堆里再也没了质疑的声音。
江玉乘听了这番说辞都直呼牛批:这也太能替我对号入座了,幼安先生若在世,怕是要到开封府递状纸告我了......
不过也好,省了我浪费口水了......
赵慕卿凤目含威,看向魏柱:“魏公子难道听不出这是世子为塞北郡王所作的词吗?”
“我是该说你无知,还是该说你狭隘呢?”
赵慕卿说完。
美目盈盈地看向江玉乘。
她发间凤钗洒下的碎光正巧落在他砚中未干的墨迹上,恍若将漫天星河都碾作了写给这位塞北世子的丹书铁券。
魏柱被怼的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的文士们纷纷点头。
“对呀,塞北郡王戍边二十余载,战功赫赫,世子以此词赞颂,合情合理呀!”
“就是说呢,魏公子也太自以为是,不了解情况就胡乱质疑,这下可闹笑话了。”
“平日里还总摆出一副才高八斗的样子,真是贻笑大方......”
魏柱脸色铁青。
只能暗自咬牙,将这口气咽下。
方大儒轻咳一声。
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拉了回来。
他捋了捋胡须道:“今日上元佳节,月轮初上,诸君且以明月为题,作尽风雅。”
第二轮的主题——上元明月!
魏柱重新燃起了斗志,心中暗道:这上元明月,他一个武将之子肯定差点意思。我定要在这一轮挽回颜面,让他们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那些在第一轮因边塞主题而无奈退出的文士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终于迎来了他们熟悉的主题。
“这上元明月,咱们平日里也多有感悟,此次定要好好发挥,不能再错失良机。”
“是啊,第一轮那边塞主题实在太难为我们这些不常接触战事之人了。”
“这上元明月,才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江玉乘依旧不慌不忙地想着:
这次背哪一首好呢?
此时。
魏柱走出来清了清嗓子,准备把刚刚丢掉的场子给找回来:
“银汉垂绡笼帝京,九衢灯火接太清。谁家玉笛飞琼阁,散作春风满凤城。”
此诗一出。
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魏公子这首,虽未直接写月亮,却通过首句来暗示了月亮的存在。”
“接太清三字用的极妙!将人间灯火与天上的银河相勾连......”
“飞字用得灵动,赋予了玉笛声的动态感!”
几缕赞叹声未散。
又有按捺不住的青衣文士吟诵道:
“皓魄腾空转玉轮,天街星雨落凡尘。千门灯影摇红处,尽是蟾宫折桂人。”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
“用皓魄指代月亮,星雨指代烟花,用词十分精妙!”
“我倒觉得摇红一词才是点睛一笔,摇字赋予灯影灵动之感,红字点明色彩。”
“不错!不错!”
不得不说。
关于咏月的诗词,这帮文人雅士倒是可圈可点。
方大儒微微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赏。
但他并没有立刻点评。
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江玉乘和赵慕卿。
赵慕卿清泉般的吟诵声漫过满室喧嚣:“冰轮碾碎琉璃色,火树熔金翡翠烟。欲借姮娥青玉案,遍书相思与人间。”
东席老者击节而叹:“冰轮对火树,月亮对灯火!妙啊!”
“前两句写夜景,后两句笔锋一转,从景入情,借相思为烟火气添了一抹柔情......”
就连江玉乘都不由惊叹:“妙极!尤其是借和遍书这两个动作,将抽象的相思具象化了......”
......
众人夸赞声里。
魏柱带着满脸讥讽行至中庭,见江玉乘仍垂眸把玩着手中狼毫,不屑道:
“江世子,第一轮你不过是靠着武将之家对边塞多些了解才占了上风。”
“不过这咏月嘛......你还是别逞强了!”
所有人的目光。
再次集中在了江玉乘身上......
江玉乘轻笑一声,懒得搭理喂猪。
他仰头饮尽杯中残酒。
清越之声忽起,如昆山玉碎:“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方大儒手中的茶盏在不觉间倾斜,绿色茶汤打湿了桌案都不自知。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阁中烛火倏地一颤。
江玉乘踏着满地月光踱向中庭。
那气势惊的魏柱踉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