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草场,发出沉闷的声响,把赶路的百无聊赖和枯燥乏味,混进呼啸的风里,仿佛在告诉每一个走进这片草原的外乡人,这就是苦寒之地的风霜!
卢晴烟坐在马车里,她的身边,躺着昏迷了数日的吉利可汗。
车帘一挑,外面的妇人,钻了进来,坐在了卢晴烟的身边。
她伸出手,再一次探了探吉利可汗的鼻息,叹了口气道,“还活着!”
那语气让人分不清,这一句是庆幸还是惋惜,
那妇人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卢晴烟没看那妇人,也没看吉利可汗,她拈起一颗山楂,揉在手里,问,“跟着我,可后悔了?”
“是我对不住你!”一提起这个,那妇人就想哭,她的声音里,带着凄苦,“卢泰虽然死了,但你亲生父亲的爵位还在。你要是安安分分的待在皇宫,他也能保住你,安安稳稳富贵到老。”
卢晴烟烦躁的把手里的山楂,抛回碗里,耐着性子,听她往下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把你小娘我,从那魔窟里救出来,才跑去皇帝面前争宠的,否则也不会有和亲这回事。终究是我害了你!”
自从车队过了浑河,草原的风,一日比一日凛冽,卢晴烟裹紧了披风,她没说话。
“自你出生以来,”那妇人继续说,“没享过一日福,日日受小娘拖累,从小开始,就在老夫人跟前儿,受搓磨。小娘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但小娘力弱,护不得你,还要拖累于你。所以,这一生,不轮到哪儿,只要能看着你好好儿的!小娘都无怨无悔!”
听妇人说得如此动情,卢晴烟的面上,也有了一丝动容,但她还是没说话。
“烟儿!”那妇人咽下喉间的哽咽,又瞟了一眼出气多,进气少的吉利可汗,“只是,咱们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顶了郡主的名头,走上了和亲之路,断没有回去的道理。现如今,这个吉利可汗不死不活的躺在这儿,你可要早做打算才好!”
卢晴烟终于看向那妇人。
她本是卢泰的妾室,相貌生的极好,十几年前,应该也是长着一张芙蓉面的。
但也是因为太出挑了,被卢志忧看上,偷偷摸摸弄到了手。
事情败露后,老夫人心疼孙子,卢泰心疼子嗣,都没把卢志忧怎么样,只将一腔怨愤都给了她。
这妇人在无人出入的小院儿,一关就是二十几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竟斑白大半,曾经勾魂摄魄的眼睛,早已浑浊不堪。
卢晴烟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看待她的,就像她说的那样,自己因她的过错,而受尽苦楚,虽然卢晴烟献媚邀宠,大半是为了摆脱与文昭仪那令人恶心的关系,但也的确有部分原因,是为了把她带离那个魔窟。
沉默许久,卢晴烟终于开了口,“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那妇人诚惶诚恐的看了卢晴烟片刻,道,“我没有要指手画脚的意思,只是听外面的人说,在犬戎,如果兄长死了,那兄长的妻子,要带着财物,给兄长的弟弟做妾,所以……”
妇人的声音变小,但卢晴烟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小娘是想,到犬戎后,和他们的可汗说,换一个年轻的王子?”
“看他的样子,”那小娘嫌弃的努努嘴,“怎么说,也活不过几日了,你总不能再给人家做妾吧?这做妾的苦,为娘可不想你再吃了……”
卢晴烟沉默了下去,她死死的盯着躺在车里的吉利可汗,不禁想,这人要是死在了路上,她是不是可以像小娘说的那样,直接嫁给其他犬戎王子?
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把马车晃了一下,卢晴烟一个不稳,栽在了吉利可汗的身上,她慌忙起身,那昏迷不醒的人,却睁开了眼。
卢晴烟惊叫出声,推着她的小娘,去唤巫医,在即将抵达犬戎聚居地这日,吉利可汗醒了!
和亲的车队,停在了荒原之上,夹着黄沙的劲风,把天地刮成混沌之色。
宇文霜月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玲珑姑姑,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郡主!”玲珑姑姑停在车窗外,低声道,“巫医都过去了,吉利可汗醒了!”
宇文霜月眼珠微转儿,吩咐道,“去,把裴将军请过来!”
玲珑姑姑颔首离开,不多时,把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说过话的裴衍带了过来。
“郡主!”裴衍骑在马上,对马车里的宇文霜月道,“吉利可汗醒了,小世子的情况如何了?本将军把军医带了过来,要不要请大夫再给小世子看看?”
“安儿身上全是外伤,”宇文霜月低垂着眸,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前几日吵架时的阴阳怪气,沙哑的嗓音,透着疲惫不堪,“要正正经经养些日子才能好!”
“郡主不必心急,”裴衍安慰她,“吉利可汗都已经醒过来了,小世子再养几天,也必定会醒。”
“话是这么说,”宇文霜月从车帘里,探出头,向卢晴烟的马车望了望,“但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安儿没醒,能否劳烦将军,问一问吉利可汗?”
“好!”裴衍调转马头,对宇文霜月说,“我这就去,问问他,也好叫你安心。”
“殿下可算是醒了!”
围在卢晴烟马车外的苏和,同样急的团团转。
眼见着要到家了,哪怕脚程再慢,明日也要见老可汗的!
要是太子殿下,在见到老可汗之前,还不醒,他们这些近卫,让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连被谁伤的都不知道!他们怕是得像卜弋可汗所说的,被老可汗摘了脑袋!
巫医一出来,苏和就围了上去,“殿下,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的性命是保住了!”那巫医蹙眉道,“不过,殿下的手和脚,全废了,日后都得躺在床上度日了!”
“妈的!”苏和恨极了,他掀开帘子,就往里面冲,嘴里的怒骂声,震得拉车的马,直蹬蹄子,“到底是谁干的?老子今日就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