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无垢和尚,念完了整场法事中的最后一句经文。
小和尚道了一声佛号,缓缓从井边站起身。
一团团黑气,从枯井里冒了出来,又在溢出井口的瞬间,骤然散去,消弭于天地之间。
隐在暗处的阴寒,仿佛得了什么馈赠,缓缓消退,被束缚的生机,正在复苏。
无垢看着那散尽的黑气,又道了声佛号,走向不远处的令狐星朗,“此间法事已成,请大统领前头带路,贫僧要速速回宫!”
“今日,”令狐星朗站在枯枝底下,歪头看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说,“就不回了吧?”
“为何?”无垢和尚顿住脚,停在令狐星朗对面,颇为不解。
他刚和主上相认,自然要住在主上身边。
那玉和殿西侧的小佛堂,位置正好儿,一方面可以随时听主上吩咐做事,另一方面可以暗中保护主上,不被复活后的姜雪心,暗下黑手。
他今日离宫,到若云山庄做法事,主上是知道的,也没说过让他另换住处的话,这大统领,为何半路突然改了主意?
无垢和尚不明白,眨着清澈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大统领。
令狐星朗被小和尚天真的样子,逗乐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夜空中的月亮,胡诌道,“时候晚了,宫门关了,咱们今夜怕是得宿在宫外。”
“不行!”无垢满脸认真,他和令狐星朗解释,“贫僧虽然在若云山庄做法事,但今夜超度的亡魂,却并非只限若云山庄这一处。整个京城一年之内的亡魂,都会在这场法事之中,被超度。”
“哦?”令狐星朗听着小和尚吹牛,好心情的讥讽他,“那倒是师傅的大功德!”
无垢和尚心思纯净,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讽,继续说,“这是贫僧的分内事,不敢邀功。只是,上京之内的亡魂,全在今夜被超度,那些以亡魂为食的邪魔,就会饥不择食,甚至可能被邪门功法反噬。若他们在暴怒之下,去找陛下泄愤,陛下就有危险。所以,贫僧今夜必须回玉和殿,以佛法保护陛下周全。”
“你说啥?”令狐星朗这会儿觉得,这小和尚在做男宠这一方面,不如宇文君安。
至少人家南王世子,很有做男宠的自觉,哪怕身负异能,也不曾蛊惑皇帝,做出祸乱朝纲的恶行。
而这个小和尚,竟然什么瞎话都敢往外说,还有邪魔去找陛下泄愤?
当他们御林卫是吃白饭的么?
令狐星朗心中冷笑,也不逗小和尚了,还没等人家答话,抬手就是一掌,劈在了无垢的侧颈。
无垢和尚还在等御林卫大统领后面的话,不想脖子一疼,眼前一黑,被毫无预兆的敲晕了!
“嘿……看你还胡说八道不?”
令狐星朗顺手接住人,对着小和尚自语了一句,直接把人家扛起来,带着一溜御林卫,直接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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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嗡……”
“嗡……”
南王府后院儿的槐树,突然抖动起来。
树冠里的白莲灯,在剧烈的颤动之下,突然四分五裂。
一缕缕魂魄,从残存的莲瓣儿之间,逃逸而出,又在悄然而至的佛光里,被净化成虚无。
“噗……”
正在槐树林里,炼化煞气的姜雪心,陡然睁开眼,一口鲜血喷在了玄色纱衣之上。
姜雪心坐起身,擦掉唇角的血痕。
她每日夜里,偷来南王府疗伤,已经半月有余。
莲灯里藏的魂魄,被她炼化了大半。
今夜只需把这最后一点魂魄吸食入腹,并炼化成阴煞,之前被宇文君安打出的内伤,就会彻底修复。
谁知,正当关键时刻,一声佛号,隐约从夜空之中,传了过来。
吸食到一半儿的魂魄,突然消失,被囚禁在莲灯里的魂魄,也在刹那之间,逃逸而飞。
供应的魂魄,被骤然切断,经脉之中煞气,暴动起来,一股脑儿的涌向旧伤,姜雪心被反噬了!
“佛号?”姜雪心捂着心口,艰难起身,问跪在对面的南王宇文赞,“最近京中,有人做法事?”
“京中?”宇文赞思索片刻,道,“没听说谁家在做法事!”
宇文赞突然想到,前日管家上街采买,回来和他说过,看到一个长相和宇文君安相似的和尚,由御林卫大统领令狐星河带着,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宇文赞忙改口说,“听闻宫里的大盛皇帝,请了一个小和尚去念经。至于有没有做法事,小王就不知道了。”
“如此说来!”莲灯碎了一地,姜雪心从槐树底下走出来,踩过那破碎的莲灯,说,“果真是小皇帝在找人,对付本座!”
“是!”宇文赞斩钉截铁,他一边向后挪了挪,悄悄避开姜雪心,一边说,“月儿临行前说过,此次和亲,把小儿带到犬戎调教,一年半载之内,不会回来。现如今,一心想坏圣女事的,怕是只有宫里的那位了。”
姜雪心停下脚步,突然转过身,冷不丁问,“陆斌从大理寺搜刮来的银两,给你送过来了么?”
宇文赞没想到姜雪心会提这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半月前就到了,小王遵从圣女的吩咐,把泗水北岸的粮仓,都买空了,只等秋水一发,泗水以北,就是饿殍遍野。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饿死鬼,圣女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别高兴得太早,”姜雪心的语气,阴森森的,“泗水里的东西,可查清楚了?能为本座所用?”
“圣女放心!”宇文赞仰起头,面上有讨好的神色,“小王已经命南楚旧部,在泗水北岸观察数月。那水下确实有一蛇头龟身,貌似玄武的巨兽。过往的船只,一旦被它遇上,都是有来无回,被那凶兽翻到水下,吃了。据小王的属下说,这凶兽,可比犬戎的狮虎兽,凶悍得多!”
“那就让文秋山去!”姜雪心厉声道,“反正他已经辞官了,告诉他,这次要是再办不好,就留在泗水,别回来了!”
“是!”宇文赞知道姜雪心受伤,心情不好,不敢多说,只唯唯诺诺的答应。
“不过!”姜雪心陡然看向皇宫的方向,狠厉道,“这个大盛的皇帝,既然不让本座好过,本座也不能让他安生不是?”
语罢,刚刚还容貌娇小的女子,竟然化作一团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