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一层叠过一层，几乎压在了头顶。

阴风携着寒煞，直往骨髓里钻。

‘破云’把狮虎兽的颅骨，劈开了的裂缝，刀身在骨头缝里，卡住了，断成两节。

裴恒玉掌握刀柄，看见灰白的脑浆，沿着劈开的缝隙，往外淌。

成千上万只鸦鸟，在浓墨般的煞气里，俯冲而下，争相啄食从颅骨里，流出的脑浆。

浊黑的煞气，自云端倾泻而下，顺着鸦鸟的羽翼，缓缓爬上苍白的兽头。

裴恒玉站在兽颈之上，断裂的破云，还滴着血！

他如星子般的眸里，凝出寒霜，望着越聚越浓的煞气，直觉不对！

在圣女山的崖底，当巴蛇躯体，轰然而死之际，那些黑煞之气，即刻消散！

那日在乱石谷中，当羽林卫将刺客全部诛杀，那些携着阴煞的鸦鸟，就即刻飞离，消失不见了！

而今日……

裴恒玉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刃，血顺着断口，缓缓流下，每一滴，都在狮虎兽苍白的尸体上，滴出血花！

他疑惑不解，嘀咕道，“狮虎兽已经身亡，怎么煞气反倒越聚越多？还有这乌鸦，也不飞走，仿佛……仿佛在等待什么？”

“嘎……”

“嘎……嘎……”

御林卫和朝中武将，还在击杀惊叫中的鸦鸟！

飞溅的鲜血，非但没有震慑住这些孽畜，反而让它们的俯冲，更加猛烈！

裴恒玉猛然想到，如果狮虎兽没有死呢？

或者更准确的说，若它还能重新活过来呢？

裴恒玉骤然提起断刃，但为时已晚！

聚在兽头的鸦鸟，骤然扇动翅膀，遽然腾空！

狮虎兽白色的头颅，猛然抬起，已经涣散的瞳仁儿，凝出两道血光！

那被辟出的骨缝，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聚合！

它在自愈，比宇文君安的自愈速度，还要快！

哪怕晚了，裴恒玉依然没有犹豫，他一跃而起，手中的断刃，向着正在愈合的骨缝猛然刺下！

一道赤芒，自破云的断口，遽然射出，仿若红色的利刃，刺破重云，直指天际！

紫色的闪电，在赤芒冲向天际的一刻，仿佛受到了指引，自暗黑的天际陡然而生，划破层云，驱散浓雾，向着狮虎兽的头颅，直劈而下！

而裴恒玉就站在狮虎兽之上，那闪电在劈向狮虎兽的同时，也劈向了他！

完了！

裴恒玉迎着那道电光，自嘲的想。

朕还得重生一次！

这回见到黑脸判官，可得好好同他说道说道，得把这身体质改改，不能怕冷，也不能总是梦魇，还有，还有，还有······

裴恒玉猛然睁开眼，看向刺目的天光，又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嘟囔道，“闪电劈人，都不疼的么？”

“怎么不疼？疼死本座了！”

裴恒玉低眸，看见脚下的狮虎兽已经被劈成了黑炭，说话的肯定不是它，他目光微移，在自己的绣金龙袍的袍摆上，找到了一条被劈焦了的傻龙！

“小白龙？”

裴恒玉俯身，把小白龙从自己的袍摆上，轻轻拿下来，托在掌心。

银丝线绣成的龙鳞，已经被劈焦了，象征身份的九爪蜷在一起，躺在手心的小白龙，看起来像一只黑泥鳅，仿佛马上就要死了！

裴恒玉不可置信的问，“是你为朕，挡下了闪电的袭击？”

“除了本座！”小白龙有气无力道，“还有谁会傻到为你挡闪电？”

“喂！”裴恒玉托着那龙，感受着这极轻的重量，几乎快消失了，看着那傻龙缓缓阖上眼睑，突然有些发慌，“喂！你不能死吧？”

小白龙一动不动。

“喂！”裴恒玉不敢碰那焦黑的龙躯，他声音发颤，“你别死！朕保证不抠你龙角了，你别死，行不行？”

小白龙还是不说话！

“喂，傻龙！”裴恒玉几乎在喊了，“傻龙，你别死，别死呀！”

“玉……”小白龙抬起一只眼皮，龙口微张，缓缓吐出一个字后，又彻底昏死过去！

浓云散尽，天湛如海，烈阳当空！

狮虎兽被闪电，烧糊了，乌鸦不见了，裴恒玉的脚下，都是山呼万岁的声音。

但裴恒玉什么也听不见，他看着手里的小龙，不停低语，“玉，什么玉？小傻龙，你别只说一个字，你倒是说句全乎话，说清楚呀！”

******

偷跑出去的宇文君安，刚从北窗跳进来，就看见裴恒玉捧个什么东西，进了殿门。

今日迎犬戎太子入京，宇文君安没想到裴恒玉能回来得这么早，他不着痕迹的关上北窗，若无其事的走过来。

裴恒玉根本没理他，人家自顾自的把手里的东西，捧到靠墙的书架上，又转身找了一堆玉扳指、玉佩、玉珏、玉章······把那个东西围了起来。

宇文君安见裴恒玉面色不好，也没敢靠近。

他等着双喜入了殿，才绕过老太监，去廊下找了个随驾的侍卫，把城外发生的事，问了一遍。

阳光晴好，连片薄云都没有，宇文君望着天，很难想象，刚刚城外曾乌云遮日，异象迭生。

宇文君安走入玉和殿，见裴恒玉正站在书架旁，对着那堆玉器发呆。

银发搭在他的肩颈上，仿佛披着哀伤。

宇文君安心中一动，他凑上前，细看裴恒玉用一玉器堆出来的东西，发现皇帝不过是用一些不相干的玉器，围出个比巴掌略大一些的小圈儿，而那小圈儿中间，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呀！

皇上进来的时候，掌心向上，双手为捧，他虽没看清，但手心里，绝对有东西！

又用一堆玉饰，围成一个圈儿，宇文君安想到一种可能，他眼眸微转，试探道，“陛下当日拿了臣下的玉，就是给它用了？”

神色木然的裴恒玉，听的这一问，瞬间回了神，他惊疑道，“你能看见它？”

果然藏了东西！

宇文君安心说，陛下就这点最好！

说什么都信，最好骗！

宇文君安想着圣灵玉的作用，不答反问，“它······这是受伤了？”

“嗯，”裴恒玉发现宇文君安能看见小白龙，突然生出了希望，他问，“这条傻龙，为朕挡下了闪电的袭击，你能救它吗？”

是龙？

宇文君安暗自比量着那和巴掌一样大的小圈儿，心说，怎么会有这么小的龙？

他偷偷把灵力注入双眼，对着那个空地儿，看了一会儿。

没有，什么都没有！

宇文君安瞟了一眼裴恒玉的哀伤，又道，“它很虚弱！”

“是！”都能看出来傻龙虚弱，那就是还能救！

裴恒玉生出了三分希冀，低声说，“比从圣女山回来那次虚弱得多！从圣女山回来，只是无精打采，睡了一阵就好了，这一次，你看，龙鳞都烧焦了，像个黑泥鳅似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原来这条龙，也在圣女山受了伤！

想到圣灵玉丢失的时间，宇文君安在心里盘算一阵，道，“陛下很在乎这条龙？”

裴恒玉垂下眼眸，含星眼里，流出哀伤，“它为朕挡下了闪电，如果不是它，躺在这儿被烧成焦炭的，就是朕了！”

宇文君安缓缓靠近，他从后面抱住裴恒玉，手指在裴恒玉的龙纹腰带上，反复摩挲。

见裴恒玉没抗拒，宇文君安探头把下颌，抵上裴恒玉的侧颈，嗅着那粹白长发，轻声问，“若臣能挽救这条小龙的性命，陛下愿意拿什么来换？”